第三十三章 反目
还是清晨,益州城里分外安静,这冰冷的天气,任谁都想在被窝里多暖和一阵子。
连那石府的下人也是不例外。
偌大的石府……安安静静。只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老仆,哆哆嗦嗦地在扫着满地的落叶和积水。
“人比鬼精,鬼避人行。”水心楼的话还在耳边,话虽如此,可是他郭旭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鬼,与鬼打交道的事情,能免,还是免了的好。
故而,夜魅和石府,还是先去石府打探一番地好。
若是此行能够解了那几天来的疑惑,今日的冒险,也算值了。
那老仆人还在哆嗦着扫地,不时地伸手,往手上哈一口气,再继续扫。猛的,喉头就被一双生给擒住,动弹不得,一个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想死就不要说话,地牢在哪里?”
喉头被紧紧锁住,如何说得出话,那老仆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好容易才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哆哆嗦嗦地将一直枯瘦的手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是石府的西边,几座假山,一处荷塘,如今是冬季,荷塘中早就没有了田田荷叶,只剩下惨败的根梗,冷冷地挑在结冰的水面上。
一掌打昏了老仆,却是无心杀他。只将他拖到了角落处,掩住了身形就算了。
理好了一切,正要去查看一下地牢是否就在那处的时候,忽然觉出了怪异。
好生……安静。
这里也不算是偏僻,为何安静到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心中一紧,却是迟了。
只听得一声呼哨,各处山石后头都冒出弓箭手来,人人张满了弓,箭头对着场中的白衣人。
有个人背负了手,慢慢从拱门那里走出来,见了郭旭只冷冷地说,“展昭!有人说你逃了出来,我还不信,如今倒是亲眼见了活的,先不说那两个妖孽不成事。可是已经逃了,还回来送死么?还不求饶投降?可见弓箭手么?只要我一挥手,便将你射成个刺猬!”
郭旭心中一紧,明白此人是将他误认成了展昭,只怕源头,还是手中的这把巨阙剑。
这一趟,似乎没白来,到底是知道了,展昭不在石府。
可是如今,如何脱身?
郭旭握紧了手中的巨阙,看着那人嘴角微勾,一副张狂的样子。
那人见郭旭并不打算投降,也没了过多的心思,举手就准备下令放箭——
“轰——!”一声巨响,一处假山被炸的四分五裂,炸翻了十来个人不说,山石爆裂又砸伤了一片。紧接着也不知谁丢了什么,接连几声爆炸,各处弓箭手大乱,道场中起了重重白烟,叫风一吹,整个花园便如进了五里雾里一般,几步之外,慢说是个白衣人,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衣的全瞧不见了。
郭旭身在白烟之中,耳中之听惊呼惨号之声,也不辨方向,心知有人相助,先行退去为上,只凭了感觉往一处方位上走,行了几步,冷不丁见了个人影,身着侍卫服色,郭旭身随意动,一掌劈去,带了七成劲力,却不想来人一手接了他拳,双肩微晃,就卸去了力道。
郭旭大惊,再看那人身形,心中电光火石一念,身上一震,才要说话,却见那人抬了头一笑,“郭兄,是我。”
“水心楼?”
他如何来了?他如何知道我在这里?还有……
正有无限多的话要吐了出来,身侧却猛的一股寒气袭来,“小心!”他大叫一声推开那人。
白烟缭绕中,却见一柄软剑银光闪烁,向他二人刺来。
眼见的那软剑锋刃抖动,不知取向何处甚是凶险,二人各自一避,只听一声大响,却是水心楼出了折扇,郭旭拔了巨阙,堪堪架住了那软剑,夹的它动弹不得。
那人还来不及看清搅局的人的容貌,腹部却是凭空一凉,低头一看,却是一把匕首刺进了腹部,竟然偷袭!
郭旭听到一声闷哼,低头一看,正好看到水心楼一剑刺死了那为首之人。
“你……”怎的这般心狠?
水心楼却不答他,只皱了眉丢了匕首,一手拉他回身,郭旭本待挣脱,忽的惊觉不远处有脚步传来,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怕是府中人马已经整肃完备,再迟些陷入重围便糟糕了。
这一闪神的,便任由水心楼昭带了他去。
朝阳就要越出天际的时候,水心楼和郭旭已经驱马来到了一处水边。岸边芦苇丛生,日头照了水波粼粼,风吹的草木作香,一派凄清景象。
“你怎的这般糊涂?单枪匹马就敢乱闯石府?你可知道,石府中的守卫有多么森严么?你可知道那为首之人是谁?你知道他们的底细?就敢这么凭空去冒险?”
对于水心楼的责备,郭旭没有争辩,只淡淡道:“展昭不在石府地牢。”
水心楼一愣,继而一笑:“我知道。”
纸包不住火,只是,快了点。
“你知道?”你知道却故意骗我?你知道却引我去石府?你知道却迟迟不说?“你是否连展昭的下落都知道?”
水心楼点头又摇头:“原本知道,如今不知。”展昭已经被移出了夜魅,如今知道展昭下落的人,该是只有那个带走展昭的小妖罢。“不过我想,展昭的下落,很快有人会替你我查出……郭旭,你做什么?”
晨光中,郭旭拔出巨阙剑,剑尖直指水心楼,眉目之间,怒气已起:“多谢水兄,原本的疑惑,如今已然豁然开朗。回想种种,不知是郭旭愚蠢,还是水兄用计太深?”
你故意让他们误以为我是展昭,让石国柱以为囚禁展昭之人办事不利,又假借我的手,接二连三除去石国柱招揽的那些武林中人。“若我如今还未察觉?你还要利用我,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自然是利用你,剪出掉石国柱的党羽……如今,那两个妖孽只怕活不成了。”
……
“你要记住,千万不要相信表面你看到的,再善良的面孔,骨子里,都可能是蛇蝎——就算是这张和你相似的脸,也不例外。”水心楼有些疲懒得笑起来,丝毫不在意那已经临近眼前的剑锋,“你虽然看起来阅历颇深,可是比起用计,你还是不如我和展昭……天下偌大,唯一骗得我团团转的,还是只有展昭一人啊,所以,我怎能容他?”
“你敢动他?!”仿佛是怒道极致,忽然间郭旭一反手,一道寒光便掠了过去,直直地刺中水心楼的左肩。
不知道是没有避过还是根本不想避开,水心楼被郭旭一剑刺得连连后退,直到被一颗大树挡住了退路,“为何不敢?”水心楼喘了一口气,以缓解左肩的疼痛,有血慢慢流出,浸透白衣,但是那血却没有一滴沾上宝剑,杀人不沾血,果然是好剑。“你接了展昭的镖,我虽然与你合作,可是,我没有保证要助你完成这趟镖……而且,你也完成不了了。”
“为什么?”
“你离了汴京多日,对于汴京城的消息,你恐怕一点都不知道吧?开封府如何,长风镖局如何,你都不知道吧?甚至,你就没有一点,想过你的那个红颜知己?”
“你……”郭旭只觉得胸口一闷,水心楼不是那种会说废话的人,若是提及……“他们如何?”
“如何?”水心楼挑眉,看了看面前那张和自己一般模样的脸,果然呢……是在乎那个姑娘的,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如今的脸色有多惨白吧?“石国柱既然意图谋反,你道皇帝面前没有他的眼线?可恨那程采玉太过于聪明,居然猜到皇帝身边的那个透漏瘟疫消息的太监莫言可疑,结果,那个莫言禁受不住逼问,两下就泄了底。石国柱大怒,本下令当场除去程姑娘……不过……”水心楼的目光从剑上移开,落在郭旭的脸上,“不过我说,那程采玉是展昭的红颜知己,想必展昭极为看重她,不如将她抓开益州,以她的性命威胁,不怕展昭不说出那青家遗骨的下落——我替你暂时保住了你心上人的命……你如何谢我?”
“你!你这个疯子!”郭旭豁然回头,眉目间已经烦乱至极,厉声喝斥,“你这个疯子!你这般作为,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不再被人当成棋子,为了不会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水心楼忽的笑了起来,停息了片刻,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话:“如今你有两条路,一是立刻赶回汴京,赶在杀手到达开封府之前,救出你的心上人;二是留在益州,找到展昭,和赶来的八贤王大军和包拯会合,揭发石国柱的阴谋,让益州免去战火……你如何选择?”
郭旭一惊,呆住。水心楼也有了感慨的表情,带着满襟的鲜血,抬手指了指北方,又指了指益州城门的方向:“你要去哪一边?一边是你长风镖局的金字招牌,一边是你的心上人……咳咳……快些作出决定吧……你没有时间了——石国柱一早下的令,若是派益州的杀手,只怕如今已经出发了,若是飞鸽传书直接命令汴京的手下,只怕更快……”
朝阳如血,将那冰封的河水照得晶莹剔透。河岸边,两个宛如双生的人默默相对。
远处益州,依旧是平静安详的模样一如冰封的河面,可是谁又知道,这样的安详下面,藏着多少激流暗涌?那遥远到看不到的汴梁,却是自己今生的红颜——他如今才恍然明白,那个秀美垂暮的青梅竹马,在自己心中占了什么样的地位……如何抉择?
一方是即将被战火包围的无辜百姓,一方是咫尺天涯的红颜……水心楼的血慢慢滴下,染红了身上的白衣,凄厉而诡异,暗示着不祥的结局——采玉……采玉!!!
难道要我这么眼睁睁的,在天涯海角的距离里,错过你?
那一瞬间,郭旭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捏紧,透不出一口气来,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忽然如此突兀地压下来,几乎要将他的脊椎压碎。无数声音在心里呼啸、挣扎,那样激烈的争夺在刹那间几乎把他的心撕裂开来。
他几乎想自私一些,可是若是那战火一起,死伤的,又是多少?不是没有经历过兵乱,那些呼喊奔逃的百姓,那些奋勇血战的兵勇,历历在目。那般重压之下,郭旭嘴里说不出话来,脚却向益州的方向不知不觉移动了一步。
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步。
“哈哈哈哈……”水心楼在这一刹那忽然大笑,笑得口中都吐出了鲜血,“世事艰难啊,郭旭!你如今也感受到了!莫要怪我今日这般作为!”
然后他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郭旭,眼中有一种奇异的笑,坦荡而澄澈:“我算计了你一回,可是当日你不也算计了我?你给我一剑,可是我暂时救了你的女人一命——我们不相欠了!郭旭!高山流水遇知音,咱们今日就此分别吧!”
……
郭旭漠然。也没有看到水心楼是如何离去的……只是淡淡地看着日渐高起的日头,直到眼睛看得酸涩了,才将目光移到了手中的巨阙剑上。
果然是好剑,滴血不沾。
展昭,当日你以剑托镖,可是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可你保了自己,我接了镖。
所以,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
水心楼翻身上马,催赶马匹快走,一系列的动作又拉伸了左肩的伤口,他不得不咳嗽两声平喘了气息,扰乱了郭旭的心性暂时逃脱了性命,可是……他想必还是了解一点郭旭的心性,若是展昭寻之不得,他必然会先寻到自己杀之。眼下,他的命,似乎已经和展昭系在了一起。他说展昭还在益州,可是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那两个妖孽行踪不定,谁又知道,它们把展昭弄到哪里去了?
要借用石国柱的手除掉那两个妖孽,真是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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