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风声
开封府。秋。
天还蒙蒙亮,晨曦从窗户透入。近了冬,天色亮地愈发晚了。本就一夜未眠的人听见了外间的动静,一骨碌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洗漱的时候便听见了隔了一墙传来的刀剑之声。铁衣知道,那是西院中王朝等人在例行切磋武功。
这类的声音铁衣曾在镖局中日日听见。如今倒也是觉得熟悉。便擦干净脸,披了外衫走出门去。
还未过拱门,就听见一声喝彩,铁衣起了好奇。便快步上前,一见,嘴角不由得上扬。
和王朝比试的是辛力,许是不常遇上这类用剑高手,王朝渐渐就起了好胜心,早把一开始的拘谨忘在脑后,一套刀法舞得渐渐生风,时不时还透出几分杀机。
暗地里听赵虎等人说,自从上回载在白冰玉手中后,王朝可谓是下了苦功。发誓绝不再给开封府丢人。更是三不五时地请白玉堂讨教几招。直到前日白玉堂离府,才成了与辛力较劲。
一思量起这件事情。程铁衣心情又低到了谷底。自从白冰玉遇害,金缕衣被盗,展昭不知生死,郭旭行踪不明。他与辛力采玉三人就留在开封府做客。只什么忙都是帮不上。空着急。
白玉堂派了陷空岛所有的人马去查询展昭的下落。信鸽都飞了好多个来回,但白玉堂的脸色却是一日比一日沉下去。
直到前日。白玉堂一脸沉重来到开封府。与包大人公孙先生三人关在书房中说了半日的话。之后,便就打点行装,向他们辞行。
“帮忙?本就是央二位的,开封府的安危,还要暂时托付二位了。”
“那猫儿惹下的麻烦太大,不是几位可以插手。只央暂住下罢。多谢几位了。”
……
绕来绕去。口风倒是紧得很。就是不肯吐露一字。
“公孙先生。”
正出神呢,忽的就被身后响起的招呼惊得回了神。这才发现辛力等人已经比试完了,朝走过来的公孙策示意。
“程公子,”公孙策手中抱着一大叠卷宗,朝他们几个人致意,“辛少侠。”
“公孙先生早。”
公孙策看了一眼程铁衣,心中已然是明了几分。定然是因为展护卫的事情忧心。倒也不是不详细眼前两人,只是官府之事,公私明了,又岂能因为他们是展昭的救命恩人便就徇了私。倒不是做派,只是他们身在公门,身在开封府,就注定无私情,纵然有,也得在事后。
何况事态严重,只怕不是他们可以控制和掌握的。
“二位,”公孙策依旧含笑,神气不变,“今日府中新腌的酱菜开了封,佐粥是极好的。包大人昨日还说,采玉姑娘的手艺真是好。”
酱菜?佐粥?这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有心提这个?
见公孙策一派闲适地唠着家常,便就明白还是坚持将他们置之事外。也不好勉强。便点了点头,拉着辛力朝饭厅的方向走了。
眼前的米粥熬得薄厚适中,阵阵米香扑面而来。细细切好的小菜放置在白瓷的碟盘中,点缀着切了丝的水萝卜,显得格外诱人。
却是无心动筷,冷不防有个声音自一旁响起,“怎么,不饿?”辛力拉了把椅子,大刺刺在一旁坐下,接过采玉盛好的粥碗,笑嘻嘻道:“多谢三小姐……”
程铁衣举起筷子,夹了一口酱菜细细嚼了,却半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这百年前的稻米,倒是香的紧。”
一旁的辛力端起碗,呼噜噜下去了一半,“愁有个什么用?那开封府的官嘴紧得很。休想从他们口中套出话来。”
“难道你有什么办法?”程铁衣皱眉。
“白玉堂是江湖人,有江湖办法,我辛力不也是江湖人么?就算这个江湖于我来说陌生地很,可那江湖的规矩想必是不变的。再说……”辛力举起碗,打算来个兜底,只是动作前低声说了句,“麻烦出自益州,只怕展昭、郭旭,就连那白玉堂,都在益州。”
说完,喝了一大口。
“烫!”
两个月内出了十三起命案,益州的邻县居然爆发了瘟疫,夺取数百条人命,虽然已经在最短时间内控制,圈城设卡。但是益州城内已经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这不同往日的年关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在诧异为何朝廷居然不曾派人安抚那被瘟疫苦困的百姓,而仅仅只是民间医者前往诊治施药,就连官府也不曾过问。——一向宣扬爱民如子的官家为何这般冷漠?
——甚至有人说,远在汴京城的官家纵容享乐,根本不在乎那百余人的死活,固然才漠视而去。
而也有人说,是因为朝廷怕消息传出去引起慌乱,才始终不敢对外宣布。只要益州安抚使派出了几队人马,帮助掩埋死者,挨户送上抚恤。口中说是官家恩泽,其实只是给了官家面子罢了。其实那是安抚使的俸禄,官家并无派拨银两。
平民百姓不敢公开说,但各种谣言和不满还是在益州城不胫而走。
“瘟疫?益州邻县爆发瘟疫?”程铁衣并非江湖中人,不懂得这瘟疫一事为何会与展昭郭旭扯上关系。“与此案何干?”
“瘟疫自古都是大事。一地瘟疫,必然引起恐慌。可是咱们在开封府这么久了,可有听闻半点风声?”
这句问话,本就不必答的。自是没有。汴京城里这数日,祥和地紧,一派生平。家家户户透着年关将至的喜庆,茶馆酒肆聊的,也不外乎是一些邻里家常的闲话。
果真是一旁繁华的景象。
采玉端上茶来,分析道:“自古大范围的瘟疫,不是天灾便是人祸,一个处理不好,便会激怒百姓,引发民怨。若我是那益州城的百姓,见官府不闻不问,必然起了恼怒之心。认为当今圣上只顾自己享乐,将百姓视为草芥。”
见铁衣不语,一旁的采玉又道:“我曾记得阅历过宋史,北宋仁宗年间,确是有几场叛乱。所幸都被一一平复。可是个中曲折,却只是被一笔带过。想必,我们遇上的,是其中一案吧。”
历经百年,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谁又能知道,那记载于发黄书卷中的史实究竟为何?
谁又能知道,那寥寥数笔的几句话,承载了多少血肉和泪水。
采玉不禁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天空——天色阴沉,不见日头。
自此,那天自早上开始,天气便一直阴沉了下去,待到夜幕降临,也不见云开。
月亮大概是已经升上来了。可惜那窗纸似乎格外地厚,居然半点光线都不见。黑洞洞的屋子里,就剩下一盏油灯散发着昏暗的光。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蛾子绕着那盏油灯打转,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终于下定决定一般朝火中扑去,‘劈吧’一声,那蛾子的翅膀已经烧焦,那蛾子顿时跌在了桌子上,挪动了一下,再也不见动静。
飞蛾扑火……见得多了。可惜终究不明白,那飞蛾的心情。明知一死,还这般无畏,或者说,愚蠢。
空荡昏暗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动静,窸窸窣窣,由另外一个角落发出。
展昭未曾回头,依旧是保持靠着墙壁的姿势:“姑娘终于醒了。”
声音很轻,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但是在这空荡死寂的屋子里,丁月华还是听了个分明:“你是谁?是你将我掳来的?!”
展昭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若是我有这个能耐,就不会坐在这里和姑娘说话了。”
丁月华望了对面角落中的人一眼,那个人自从她醒来以后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灯火昏暗,看不清实际面容,却还是可以从声音和身形分辩出是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难道他也是如自己一般的遭遇?
“是谁将我掳来的?你可知道?”
展昭的低着头,黑暗中神气瞬息万变,似是悲凉,却又似自嘲:“妖孽。”
南侠展昭,没有死于江湖黑道手中,也不曾在缉拿乱党之时就义。反而被一个小小的妖精扣押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黑屋中。整日面对着一盏似乎永不熄灭的油灯,一天一天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说实话,这般的死法,真是从未想过,也不甘心。
许久,展昭才缓缓说道:“姑娘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如今,已经是第二个夜晚了。”
“你在这里过了多久?”
“我不知道,”展昭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似是感叹般地喃喃,“我连这么来到这里的都不知道,身在何方,我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也不清楚。”顿了顿,有些感慨地摇摇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又出不去,他们似乎要把我关在这里直到死。”
丁月华不解:“他们?那个妖人还有同党?他们为何要抓我?又为何要这般囚禁你?”
“因为喜欢你呀!美人!”一个轻快地声音自外间传来,丁月华还未回神,那个前日所见的绿衣少年已经笑嘻嘻出现在她眼前,“美人醒啦!?”
丁月华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绿衣少年,见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高与她差不多,娇小玲珑,细眉长眼,一头乌黑的发几近垂地,笑容灿烂。就像一般这个年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郎一般。如何会是那个人说的妖孽呢?
似乎是感觉到了丁月华投射过来的目光,展昭的眼眸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似乎是感应一般,那个绿衣少年立时朝展昭的方向看了过来,笑眯眯道:“你在叹什么气?是不是因为这里不好玩?”见展昭不答,也不泄气,依旧欢快道,“若是闷得慌,我们玩游戏好不好?”
丁月华愣愣地看着那个欢快地绿衣少年和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忽然想到,这或许是一个契机,至少,是个可以让他们不会这般迷茫的机会:“那么,我们玩一问一答的游戏好不好?”
终于有个美人愿意理睬,小妖顿时欢天喜地:“好呀好呀!我先来!——你叫什么?”
丁月华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丁月华。”
“好名字!”小妖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好在哪里,只是曾经听到过类似的对话,这个似乎叫做恭维?恭维就恭维吧,反正眼前让自己恭维的,是个美人。
“那该我问了,你是谁?为何将我们抓来?”
绿衣少年笑得甜甜蜜蜜:“这是两个问题,美人你要我回答哪个?”
“为何将我们抓来?”
“你是因为我喜欢。他么,是石头老头送给姥姥的!”
石头老天?又是什么?人?还是妖?
丁月华还未想出下个问题,一旁沉默的展昭却忽然开了口:“这个地方,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么?”
“哎呀!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那个小妖雀跃道,欣然回答,“这个地方是益州呢!我本来就在益州玩,然后就见了这个美人,心向往之,所以就拿了过来……”小妖见展昭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忽然想起刚展昭的问话,才吐吐舌头继续道:“城里的大事啊……我不知道耶。我不喜欢和人随便乱讲话。当然,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美人么。不过我姥姥最近可是高兴,听说那个石头老头要送我姥姥一盘好菜。今日就要到益州了!听说那盘好菜虽然老了点,可是却因为是龙族后裔,最是滋补不过了!”
那小妖说的零零碎碎,又天马行空,似是不着边际。但是展昭却还是抓住了一些有用的只字片语:“龙族后裔?”
那小妖大眼扑闪,不停地弄着胸前的散发,欢喜地跳至展昭面前:“如今该轮我问问题了吧……呀!你的脸色好吓人!”顿了顿,还是想出了自己该问问题了:“你知道那盘好菜是谁么?”
丁月华转头望去,烛光下,展昭的脸色竟比适才更加惨白,眼里却有着悲哀无奈的光:“八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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