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宫以大庆殿为中心,自南及北,遵循前殿后寝之例,大致分为后苑、内廷、外朝三部分。西华门在皇宫西侧,接引承天门、集英殿等建筑,文武官员向来自正门宣德门入朝面圣,从北门拱辰门、东门东华门、西门西华门进出者极少,但如皇帝于集英殿聚群臣观戏、赐宴等,从西华门进出则最是乘便。徽宗皇帝艺术造诣颇高,常设文台宴席,以测群臣素养,群臣乘马车赴宴,故今时西华门较前朝各代兴盛得多。
温阮二人避走良久,几名官员徐徐经过,一文官说道:“明日中秋节,大伙可都备了重礼敬献圣上?”余者连连应道:“自然早已备置妥善。”一人道:“王某不才,在四川遍寻名家,终于找到一幅东坡先生的字画!嘿嘿,想必圣上初睹,必定龙颜大悦。”众人大吃一惊,忙的簇拥到他身旁,“东坡先生大多传世佳作已收录大内,王大人居然能在民间找到遗珠?当真可喜可贺!”那王大人满面春风,怡然笑道:“王某一心一意为圣上办事,莫说走遍整个四川,即令王某踏遍五湖四海,只要圣上喜欢的,王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余者心中多有不忿,面上尽都拱手称道:“王大人对圣上赤胆忠心,我等实当效仿。”众人说着说着走出温阮二人的视野。
温明淳叹口气道:“自古君王要一件物事,天下官员无不费尽心思地讨好,只是期间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阮七郎道:“东坡先生的遗作确是天下至宝,也难怪当今圣上十分喜爱。”温明淳道:“圣上他工于文学,实是古往今来第一号的文人皇帝,只是他若能将一半心思用于江山社稷之上,便是天下苍生之大幸了。”
两人回到转角处,夜幕降落后,始终不见女子的身影从旁走来,渐渐远处的红墙内点起了灯火,宫门也紧紧关闭。阮七郎喃喃道:“她当真有事在身,我也不必一味等下去,何况累得温兄陪我一块苦等。”温明淳似听得他说话,“不碍事的,咱们已等了半个时辰了,何不再多等半个时辰。”他想对方既是当朝帝姬,白天不好明跑出皇宫,已和阮七郎约定,多半晚间寻找机会偷偷出来。
阮七郎想拿了衣裳后找到贺恩国,明日便要启程返回九华山,往后能否再见着轩夕,实是难以预料之事,心里自然十分期盼能见她最后一面。两人等到酉正时分,禁军打开宫门,从大内驰出两辆马车,待马车走近时,阮七郎瞧见后精神陡振,拍了拍温明淳道:“温兄,你瞧,有马车来了。”他想莫非轩夕乘马车来了。
温明淳拉他闪身避到附近墙壁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车厢帘子均大打而开,前车中有人探头来看,温阮二人此时在夜色中脸色暗淡,但因皇宫灯火确实明亮,车厢里的人仍能辨别二人的长相,探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轩夕身旁的丫鬟。他见阮七郎果真在此等候,面上喜悦,朝车夫说了句:“去梁门大街找一找。”声音尖锐高长,字字传入了温阮二人耳中。
驾马之人拉缰拍马,率后车从温阮二人身旁疾驰而过。
阮七郎识得丫鬟的声音,待马车尚未转角,便想追身前去,温明淳拦道:“这两辆车似从皇宫驰出,还是别贸然追了。”阮七郎道:“从皇宫驰出?我听见车里有人说,要去梁门大街找一找。那人是那位姑娘的贴身丫鬟,想必那位姑娘便在车里。”
温明淳恍然道:“原来如此!方才我仔细留意了那人的举动,她朝你我看了一眼,才说去梁门大街的。我想对方是看此地不便,或顾忌车里其他人,因而故意大声说去梁门大街找一找,是想引你去梁门大街。”阮七郎点点头道:“准是姑娘担心被家里人发现,故意留下话语让我去梁门大街拿衣裳。至于找甚么,或许真有其事,或许只是托辞而已。”温明淳心想车里不知有哪些皇亲国戚或者当朝达官,去了梁门大街未必便有机会相见,还须随机应变,但对方既传了话,想必心头已有料算,遂对阮七郎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梁门大街。”阮七郎应道:“有劳温兄一路相陪。”温明淳说了句“试一试阮兄弟的轻功。”即纵身前行,阮七郎拔步便追,“温兄轻功卓绝,我非快马,如何追得上飞鹰?”温明淳不作理会,双脚交替,身影便在道路左右连番浮动,阮七郎奋起直追,仍免不了落后对方。
且说梁门大街已处外城,须出里城西门梁门,旁边正是州西瓦子,瓦子乃当世娱乐消遣聚众之所,亦称瓦舍、瓦市,内有曲艺说唱杂技等表演,画作勾栏,开封有各类瓦子及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原本瓦子多结三教九流之辈,上层阶级以之不雅,常禁官宦进入,因徽宗允可,文武官员甚至皇家亲贵也每每踏足期间。
梁门大街上店铺鳞次栉比,商贾如云,接连州西瓦子。温阮二人走走停停,终于并肩来到大街前一家茶坊外,阮七郎喘口气道:“温兄快比流星,疾行数里之外仍然面不改色,我实在佩服之至。”温明淳笑道:“阮兄弟轻功也属了得。温某自小勤习轻功,吃了不少苦头,比旁人只快几步,也不算甚么大本事。只不过对敌临危之际,能较易逃脱而已。倘若阮兄弟不嫌弃,往后温某可以授你几招妙法,你便能再快一些。”阮七郎大喜:“得蒙鼎鼎大名的铁手飞鹰指点,七郎幸如何焉?怎有嫌弃一说?”温明淳笑道:“阮兄弟竟也来取笑于我!不知那位姑娘何时现身,你我还是先去喝杯茶再作打算。”阮七郎道:“好极了,好极了。”
两人到了茶坊,各要了一杯赵坡茶,细尝间稍作调息。赵坡茶乃古之名茶,产自四川,唐时曾为贡茶,专供皇帝饮用,茶牙鲜嫩,香幽绝美。大宋饮茶之道此时已远胜前朝各代,斗茶之风盛行,各地频出名品,徽宗皇帝更于大观元年著《茶论》一书,详述名茶产地及制法等条,足表爱茶之心。茶坊中不时有客人往来穿梭,伙计吆喝叫唤,温阮闭目养神,似都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