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恢出使边郡的当晚,长安尚冠里的丞相府张灯结彩,府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淮南王午后拜会了先到了几日的燕王,为田蚡提亲,燕王很痛快地许了婚。消息早已通报到田府。田蚡既奉有太后的口谕,索性两好并一好,大办宴席,淮南王而外,还请了燕王与来京师朝觐的其他诸侯王,并知会御史大夫与九卿与宴作陪。主宾到齐后,检点人数,唯独少了大行王恢一人。
田蚡面色一沉道:“这王恢忒不识轻重了!大行职任接待四裔、诸侯,王爷们都到了,他却连个人影子也不见,总不成要贵宾等着陪客吧。好大的架势,来人,拿我的名剌去请!”
“丞相误会了。在下听说是上边差遣了王大人紧急的公事,君命,不俟驾而行,这会儿,他只怕是已经出了长安城了。还是先请各位王爷入席吧。”太常、宣平侯张欧(音右)知道田蚡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见其恼怒,赶忙劝解。
“甚紧急公事,我怎的不晓得。”
“君侯告假,整日都在东宫,如何晓得。”韩安国于是将午前朝廷会议和战的经过讲述一过。“听说,皇帝午后单独召见了王大人,之后就派他出京巡边,看来这趟差事与考察边塞的军备有关。皇帝还是想战呐。”
“既是这样,各位王爷就请入席吧。”田蚡摆摆手,脸上仍是一副悻悻的样子。
酒过三巡,田蚡宣告了太后许婚的消息,宾主纷纷向刘安祝酒贺喜。刘安又报告了田蚡与燕国公主结亲之事,众人又纷纷向田蚡与燕王道贺。一番觥筹交错之后,相府的女乐出场,燕乐歌舞的柔管繁弦之中,酒宴的气氛放松下来。乐舞间歇中,刘安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君侯,看来皇帝是一心求战的喽?以君侯之见,何时开战,胜算如何?”
“求战?吾又何尝不想求战!可马呢?马匹不足,怎样战?全无胜算么!皇帝年少性急,做大臣的也不晓事吗?岂能不计轻重利害,阿顺上意,行险侥幸!”田蚡满面阴云,看得出对王恢主战耿耿于怀。
“君侯差矣,兵法上不是有庙算一说嘛。皇上天纵英睿,即便身在庙堂,也可以决胜千里之外呢。”燕王刘定国嘿嘿笑道,颇有皮里阳秋的味道。
“王叔是在说笑话吧。”一个声音既尖且细,听上去怪怪的。众人循声看去,主宾席上一个身材瘦削的人物。其貌不扬,但目光与声音中却有股阴森森的力量。原来是胶西王刘端,他是景帝第八子,与江都王刘非同为程夫人所出。
“如丞相所言,别说马匹不足,即便有马,出得边塞作战,最要紧的是甚?当然是粮草辎重。打起来,这粮草辎重从哪里征发,还不是北边这些郡国。王叔的燕国,我们胶西、中山和赵国,朝廷哪一个能放过?”
“老八所言在理,大汉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兵凶战危,征兵加赋,天下扰动。若能战败匈奴倒还罢了,怕的是劳师远征,一无所获,国家从此多事了。”坐在刘端身旁的赵王刘彭祖大有同感。
刘端不以为然道:“加赋?加赋倒好了,怕的是皇上体恤民瘼,这打匈奴的钱粮要从吾等身上找补呢。”
背后议论天子,是大不敬。陪席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杌陧不安起来。
再这样议论下去,大不妥,要赶紧转圜。刘安摆摆手道:“各位少安毋躁。匈奴既是我汉家的宿敌,战是早晚要战的,莫说皇上想战,吾等难道就不想雪祖宗之耻?关键是时机。时机适宜,对皇上扫灭匈奴的抱负,凡我汉室宗亲,哪个不愿鼎力相助?时机不到,言战还不是徒托空言。吾等还是莫辜负了丞相家的美酒佳肴,来,寡人为丞相上寿。”说罢,举酒一饮而尽,照照杯。
主宾都领会了刘安的用意,纷纷跟随祝酒。一时间笑语喧阗,宴乐重新进入高潮,及至夜深,客人方陆续告退,由巡夜的缇骑,分头护送回邸。
刘安是最后离开的。回到府邸,已时交二鼓。他酒意虽浓,可头脑却十分兴奋,全无睡意。他盥了盥面,又吩咐侍者烹了壶浓茶,倚在卧榻上,思绪如潮,浮想联翩。
一日之内,他与太后结了亲,为田蚡提了亲,由此加深了与皇室的关系,当然也加深了与当朝势要的关系。更令他兴奋的是,他知道了宫廷中的隐秘,皇帝因无嗣而焦急,而帝后之间必由此而生龃龉,宫中从此多事了!从今日之酒宴上可以感觉得出,丞相、大臣与诸侯王大都不赞成皇帝外事四夷的主张,担心这会损及自身的利益。皇帝少年意气,好大喜功,正是容易犯错误的年纪。对国家,这不是好事,对自己,却未必是件坏事。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不想机会又一次重现了。被深深压抑住的那一点念想又开始萌动,在他心中掀起涟漪。
文帝八年,时年十六岁的刘安被封为淮南王,继承了被贬黜而死的父亲的王位,而国土被一分为三,权势大不如前。他表面恭顺,心里却怀着一股恨,发愤读书。他一反诸侯王狗马弋猎、骄奢淫逸的做派,文雅、好学直追河间王;在国政上,他更是宽厚仁慈,不吝钱财,拊循百姓,广揽人才。景帝三年,朝廷削藩,激起了吴楚等七国之乱。吴国使者到淮南联络时,二十五岁的刘安本欲响应。国相看出他的意图,假意愿意带兵出征,哪想到取得兵符后,却将他软禁在宫里,顿兵坚守,直到朝廷救援的大军赶到。响应吴楚的事情,竟因此消弭于无形,刘安亦由此得免七国败亡的命运。此后,他深自韬晦,恭顺朝廷,极力讨好皇帝与宫廷势要。自保而外,原先的仇恨、不平和雄心被深深压入心底。原以为此生只能顺遂天命,老死菟裘,不想前年(建元六年)秋,中国出现了几十年方得一见的天象——彗星。
古人最重天象,认为天象关乎人事。彗星当空,自古是大凶之兆。一般人都说它是事关太皇太后崩逝[23]的天象,而占星者对此的推算是,天下将要刀兵大起,血流千里。他将占星的史官召入密室,那一晚的密谈惊心动魄,刘安至今记忆犹新。
“这种天象,预示人世将有逆乱凶孛的事情发生,很准的。”
“何以见得?”
“殿下可读过《左氏春秋》?”
“当然读过,怎么?”
“文公十四年,周内史叔服的占验,大王可还记得?”
刘安略作思忖,问道:“是彗星现于北斗,叔服预言,不出七年,数国国君都会死于祸乱那件事?”
“正是。其言极有效验。三年后,宋昭公被杀,公子鲍僭位;五年后,齐懿公被弑;七年后,晋灵公被赵穿弑于桃园。”
“这次又会如何?”
“昨夜彗星孛现,星官在角[24],角宿有两星。依甘氏星经,彗星孛犯两角间,主邦有大丧;而石氏星经[25]也以为此种天象,主天下大乱,皇位更迭,都是极为凶险的兆头。”
“那么应在何时、何处?”
“角宿之分野[26]对应于兖州,而慧尾西指长安……”史官停顿了片刻,打了个冷战,压低声音道:“近则三五年,远则不过九年。大王可早为预备。”
一股热流直走丹田,刘安竭尽全力,方才压住了心头的躁动与狂喜。当夜,他便秘密处决了这名史官,那番谈话,则成为紧锁于他心头的秘密。
什么事情会使天下刀兵大起,血流千里,皇位倾覆?他百思不得其解。匈奴内侵?不可能,匈奴扰边是常事,可他们没有深入中原的力量。再就是内乱,如以前的七国之乱。可从何而乱?什么人倡乱?仍然理不出头绪。直至今日,田蚡向他暗示,皇帝有可能绝嗣,他才恍然大悟:国无太子则国本动摇,皇帝一日宫车晏驾,刘姓诸侯会并起争夺皇位,天下大乱。所谓刀兵大起,流血千里,定是起于这样的局面。现存刘姓诸王中,自己与皇室的血统与亲缘最近,辈分和声望最高,天子一旦不讳,最有机会的不就是自己吗?
或许是酒的作用,他觉得气血涌动,浑身燥热,于是呷了一大口茶,站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他恨自己沉不住气,拍拍额头,深吸了口气,重新坐下,收拢思绪,开始做下一步的打算。
首先,他要未雨绸缪,大治攻战的器具,招揽更多的豪杰,暗中联络各郡国,互通声气,使自己的声名德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同时他要安排可靠的人,为他联络朝廷的重臣,侦伺宫廷的消息,淮南距京师千里之遥,一旦有事,他决不能落了后手。可这种极为机密重大的事情,他能托付于谁呢?
随驾同来的中郎伍被,是门下数百豪杰中的佼佼者,对自己忠心无二,才能智计,亦不在京师中的人物以下。可之前自己从未向他透露过心曲,他赞同与否,尚不可知。况且以伍被的官职身份,不便与朝廷重臣交往,更难窥探宫中的动静。
看到面前递过新茶的那双纤纤玉手,刘安才从沉思中抬起头来。“阿陵!怎么是你?”
刘陵嫣然一笑,取下簪子,将灯焰挑亮。“父王一路风尘,进得京城不遑歇息,又去拜会诸王和大臣,就不觉得疲累么?夜半归来,中堂的灯就一直亮着,鸡鸣时分还不安歇,莫不是有甚心事么?”
刘安眯着眼,细细端量着灯下的爱女。一袭月白色的睡袍中的女儿娇小婀娜,黑瀑似的长发、鹅蛋形的面庞、高挺的鼻梁与盈盈似水的眼波,十六岁的女儿已经出落成为一个美人,这正是自己理想的人选呀。
“心事?当然有。陵儿,你过来,坐下。”他将女儿的一只手握住,抱憾道:“阿爹场面上的事多,顾不上你哟。说说看,今日在长安逛了哪里?玩得好不?”
“好。”提起日间的见闻,刘陵来了兴致。“我带着阿苗,坐车在长安城里转了一圈。长安好大噢,咱们淮南国的都城可真是没法子比!午后我们又逛了东市,好大噢!阿爹,你猜,我买了甚东西回来?”刘陵满脸欢喜,急切的目光中仍不脱顽皮的稚气。
“好看的衣裳?”女儿摇头。
“珠宝首饰?”
“才不是呢!”女儿娇嗔道,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不是衣裳,不是珠宝,那还能是甚呢?香粉、胭脂”刘安掰着手指沉吟,故意作出苦思不解的样子来。
女儿果然忍不住,将头靠在刘安肩上,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要不说,阿爹永远猜不出来的。”之后又跳起身,瞪大眼睛,两手夸张地比画着道:“黑黑的,长毛,好大好大的头邪!身子就像只小牛,可凶了!”
“喔,是只猛兽么?”刘安并不吃惊,这丫头的性格自小就不像女儿家,若是买些脂粉妆奁回来,反倒不像是她的为人了。
“是獒犬!商家说是西海[27]羌人那里产的,中原根本没有,很名贵的。阿爹,你再猜,这只犬要多少钱?”
通常的家犬,不过百钱上下,名犬可值万钱。刘安想了想,伸出二指道:“两万钱。”
“才不是呢!”女儿嗔怪似的跺跺脚,满面骄色,把头一昂道:“百金。”
“百金?”那就是一百万钱了!刘安吃惊了。五口之家一年的用度不过五千钱,百金可以养活二百个这样的家庭。女儿平日奢靡成性,挥金如土,他是知道的。可毂辇之下,如此作为,免不得惹人侧目,闲话传到宫里去,会引起何种议论,可想而知。
“还有个不知谁家的公子哥,与我争买,惹来一市的人围观。可他的现钱没我多,狗还是被我牵走了,众目睽睽,气得他鼻子都歪了。”说到得意处,刘陵咯咯笑出声来。
“陵儿,在京里做事切不可张扬,这里不比淮南,是自己的地盘。阿爹之上有皇帝,有朝廷。当朝的贵戚公卿,哪一个权势都不在你阿爹之下。你要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不然,朝请过后,你随爹一同回去。”刘安板起脸,不快地说。
“不嘛,我就不回去。”刘陵抱住父亲的胳膊,使劲摇晃,双眸荧荧似有泪光。刘安不忍,放缓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你买的那只獒犬,拴到了哪里?”
“在后院的狗圈里。原来的那些狗,见了它,都伏在地上,摇晃着尾巴,呜呜地叫唤,害怕极了。”谈起自己的爱物,刘陵转忧为喜,又有了笑容。
“陵儿,看来你是愿在这长安长住喽?”
“是。女儿愿意。”
“那好,你坐下。阿爹有事情交代。”刘安正襟危坐,神情一下子庄重起来。见到父亲如此,刘陵亦敛容端坐,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犹如长大了十岁,不再是个少女了。
“长安是天子之都,高皇帝创立基业的地方。此番带你来,本意是要你见见世面就回去。你既如此喜欢长安,就要谨守朝廷的体制,不可如在家时那般随意。你记住了?”
“女儿记住了。”
“近日内,阿爹会带你进宫问安,面见皇太后、皇后,也许还能见到皇上。你要想法子讨她们的欢喜,她们喜欢你,才会常常召你进宫做伴。陵儿,你要切记,在太后、皇后身边,务必谨言慎行,不可骄恣放纵,如此,她们才会信任你、亲近你。”
“我干吗要低首下心,让她们信任?就是不进宫,这么大一个长安城,也足够女儿玩的。”刘陵直视着父亲,不屑地说。
“阿陵,你年已及笄,不是小孩子了。平常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年岁上早都有了婆家。你是阿爹的独女,要为阿爹分忧呐。”
“阿爹是一方诸侯,南面为王,何忧之有?”
“可你阿爹,还有其他诸侯王,在皇帝、朝廷那里仍只不过是个臣子,生杀予夺,是由不得自己的。你以为诸侯王风光?其实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揪着心过日子。朝廷视诸王为异类,监视得紧。一旦被拿住甚把柄,轻则申斥,重则削地黜爵,稍有怨望,即以谋逆论处。诸侯王身死国灭的事情,从大汉立国时起,就没有断过……”
“我们淮南也会这样么,难道没办法免祸吗?”刘陵显然被吓住了,原本红润的脸色苍白了。
“当然,淮南国在你爷爷手里已经灭过一回。若不想贾祸,就得低首下心,忍辱吞声,除非……”
“除非甚?”
“除非自家做皇帝。”
“自家做皇帝?那不是谋反么!”刘陵惊呆了,怔怔地盯着父亲。
刘安看着女儿,心潮起伏。做大事,非得有种力量做支撑。而人世之中,没有哪一种力量的深沉、持久比得上恨。从懂事时起,占据他心灵的第一种情感就是恨。四十年来,父王被贬黜后押赴西蜀的那段经历,时时浮现在他脑海中:囚车中困兽般的父亲,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宫人,沿途围观者的唾骂嘲弄,跟在囚犯队列中的他与涕泣不止的幼弟……他想托付的大事,没有仇恨的力量,女儿是做不来的。是时候了,该把这几代的仇恨,交代给女儿了。
“这皇帝的位子,本是高皇帝打下来的。高皇帝的子孙,都有承继的资格。你爷爷是高皇帝的儿子,阿爹是高皇帝的孙子,若不是一直被些恶人压着,坐这刘家天下的,保不定就是我们这支人。”于是,他从赵美人屈死狱中,刘长寄人篱下,受尽吕氏欺凌说起,备述七十年来淮南刘氏的故事。讲到刘长被黜,负气绝食而死一节,刘安词气哽咽,刘陵则已泣不成声了。
相对啜泣了好一阵子,情绪方略有平复。“爷爷报了祖奶奶的大仇,奸人污蔑,皇帝摧折,爷爷宁可绝食而死也不稍屈服,是顶天立地的硬汉。可爷爷的冤屈,又何时昭雪?”刘陵盯着父亲,黑亮的眼睛中闪烁着愤懑不平。
“阿爹的心事,就在这上面。七国败亡后,二十年来,阿爹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等的就是雪耻报仇的一日。可眼下还不是时候,我们还得忍。”
“忍到何时?”
“或许不会太久。阿爹这次回去,会暗中准备,可有件大事,阿爹做不了。”
“甚大事?”
“今早田丞相告诉了阿爹一件惊天的秘密,当今的皇上大婚已经八年,皇后,还有其他的嫔妃却至今未有子息。皇帝是太后的独子,一旦不讳,连个接位的亲兄弟都没有。这个皇位会交给谁?”
“交给谁?”刘陵也紧张起来。
“自然要在刘氏的宗亲中挑选,而这,就是阿爹的机会了。现存的诸王,论亲缘,没有谁比阿爹与高皇帝更近;论德行名望,也没人能与你阿爹比肩。即便诸王并起争位,阿爹亦能号召天下,扫平群雄。那时候,追尊你爷爷皇帝的封号,我们方能一吐七十年来的腌臜之气,光耀祖宗的门楣。”
“阿爹既已成竹在胸,为甚还说做不了?”刘陵既兴奋,又不解地问道。
“外面的事情,阿爹可以暗中准备。可宫里的事情,就非阿爹力所能及了。宫闱秘事,外人绝难知晓啊。”
“甚秘事?”
“皇后不能生育,不仅皇帝忧心,也会引起他人的觊觎,乱象定会由此生发。皇帝与皇后的关系如何?皇帝还会亲近哪些女人,有无子息?宫内的争夺最终会到何种地步?这些事情,非帝后腹心之人,是无从知晓的。而这,恰恰是阿爹判明形势,决断大局最要紧的根据。兵法上讲的‘知己知彼’就是这个道理。”
“阿爹的意思,是要陵儿结好太后和皇后,坐探宫里头的秘事,随时通消息给阿爹么?”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还不止于此,有机会还可以推波助澜,宫里头越乱,我们的机会越大。”刘陵秀外慧中,一点即通,京师的事情,很多可以交给她来办。刘安喜不自胜,慈爱地抚了抚女儿的头。
“这样子,女儿住在长安可就不只是一年半载了,对么?”
“当然,三年五载不回淮南也成,用度上,阿爹会供着你。以你的身份,不光可以进出内廷,也可以多多结交朝臣,为阿爹物色些有用的人才,来日总会派上用场的。”
知道可以长住京师,而且有花不完的钱财,刘陵大喜过望:“不就是挑动宫里不和吗,阿爹放心,陵儿准叫这些个宫人争得鸡飞狗跳,让那个皇帝气死。”想象着宫里被搅得乌烟瘴气的情景,刘陵自觉有趣,扑哧笑出了声,那笑容既顽皮,又灿烂。
刘安心头一沉,这丫头全不知利害,竟视宫廷内争为儿戏,得警告她。“陵儿,兹事重大,切莫视作儿戏!孟浪从事,一旦露了形迹,会坏了父王的大事!”
见父亲面色严峻,刘陵也郑重其事起来:“父王放心,陵儿知道如何做,决不会牵累父王,危及大事的。”女儿面色坚毅,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十岁。刘安大为释怀,比起儿子来,这个女儿是强得太多了。两人重又对坐,低声推敲起行动的步骤与细节来,直至平旦,父女方各自归寝。
舟车劳顿,又一夜未眠的刘安困倦已极,刚刚宽衣睡下,府中的侍者却叩门通报,宫里头传诏的谒者,已经候在门外,说是皇帝召淮南王速去雍城陪祀五畤,天子的车驾已经上路,要他马上赶去从驾。皇帝郊祀,是件很少有的事情,最近的一次,已在十几年前。能够陪祀,是很大的荣耀,也是接近皇帝的难得机会。尽管哈欠连连,步履踉跄,刘安还是匆匆盥洗更衣后,在众人服侍下,登上自带的车驾,乘着熹微的晨光,西出长安,绝尘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