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回村里过年,我更讨厌去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过年。
爷爷奶奶本来都住在山上的老房子。我已经在镇上等车的时候,奶奶才在王婆家接到我的电话。知道我要回家过年,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背了几背篓的棉被。
我到家的时候,门是打开的,喊也没人应,一眼望过去,乌漆嘛黑。
我伸手去拉电灯开关线,可是它没亮。
“又坏了呀?”我自言自语。
旁边地下的土屋传来鞋子摩擦泥地的声音——嚓、嚓、嚓、嚓,停了。我走到通往地下土屋的小门门口。
“奶奶?”却看见她仍然弯腰趴在地上,在谷风车底下摸找洋芋。
估计是隐约听见我叫她,她往我这边看,但没说话。我知道房间里太黑了,她看不见我。
“奶奶!”我又喊,这次她朝我这个方向笑。
“诶!果树,回来了啊,这么快?”我看她端着几个土豆就要站起来,摸着墙,要爬上来。
要快一点的话,我本来可以直接下去土屋拿土豆,顺便扶一下她,但是我不愿意。她也只是把盆递给我,自己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灯怎么不亮了?”
“你不回来这房里就没人住嘛,肯定是遭老鼠咬的。”
“我去找蜡烛。”她说完这句话,又佝偻着半个身子,摸着楼梯边的竹栏杆往楼上走。
什么都没有,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我用灶台上的手电筒打光,把从山下超市买来的东西拿出来,准备洗灶台。
她又从楼上摸着竹栏杆下楼,“果树!果树!你有没有火柴?”
“我哪来的火柴?只有打火机。”
“把蜡烛点一下,我从山上下来,么子都没带。”
“我也早就想到家里什么都没有。”
“你还没吃饭嘛,吃点儿么子?”
“我不想吃土豆。”
“今天王婆赶场,我让她帮我买了两个天津馒头,你往天最喜欢吃的。”
“不吃我没胃口。”我也不想打扫了,拿了蜡烛往楼顶走。
她马上跟在我后面,烛火只照亮我的路,我的影子好像把她压住,她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坐在屋顶边上,风很大。
一只从指缝到指甲,从手心到手背都藏满污垢的手递给我一个干巴巴的馒头。
我瞥了一眼。“你怎么还给我?我说了不要。”
“你吃了吗?这么远的路,你又晕车,不能不吃。”
我接过来,惊奇于馒头的余热,这毕竟是在冬天的山上。
“我用你的衣服给你盖到的,怕你觉得锅里不干净。”
“我滴天,我那个衣服都在衣柜放一年了。”
“哎呀,吃嘛吃嘛,等哈儿又冷了。”
我接过来,发现我的手也是黑的,原来灶台上的电筒也是脏的。
我开始啃馒头,特别干,但我还是全吃了。
扭过头去看奶奶,发现她嘴巴咀嚼的动作怪异且艰难。
“你假牙呢?”
“你说起假牙我就气,晓得是哪个时候不见的啊,我觉得肯定是哪个被万年石的给我偷了。”
“又说这些,你说哪个翻几座山,跑到深山老林去偷你的假牙?”
“我说了你不信,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的二伯娘喜欢去我们屋里,你晓得她去干嘛啊?”
我懒得接话,从楼顶下去,准备收拾自己的房间。
结果看见皱皱巴巴的床已经被铺好,坑坑洼洼的枕头露出我小时候穿剩下的衣服,蚊帐外面的灰好像已经积了好久好久……
这些奶奶都看不见。
外面风很大,我走过去关窗户。黑夜里,窗户映出奶奶的脸。
我擦擦眼睛,才看清我脸上那一道道皱纹,其实都是土屋里的灰尘,我费了好大的劲去擦,结果从电筒粘到我手上的灰尘的也印在我脸上,我跟奶奶更像了。
土屋里没有纸巾,这么晚了也没办法去井边打水,我拉过来妈妈的陪嫁被子。
还是先睡觉吧。
想着过了年带奶奶去治治她的白内障。也不知道二十几年了,还能不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