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平自恃力大气壮,索性心一横,对准为首之人便冲了过去。盗跖曾教过他:“若被人围困,盯着带头的打,把他打残废,别人自会逃跑”。
世平奔着对方挥拳而去,对方也不避让,举棒来攻。“咚”的一声,肉拳与木棒重重的碰在一起,“咔嚓”一声,木棒竟直接断开。“咦?”为首之人惊讶片刻,急忙后撤,随口称赞:“好手段!”
世平继续强攻,可对手左闪右避,竟是连衣角都摸不到。这蛮打猛撞愣头青一般的举动,在对方眼里尽是破绽。之所以避着躲着是怕栽在一个孩子手里折了面子。见袁世平攻了几十招后并无甚稀奇,便轻笑一声,道:“娃娃,该爷爷动手了!”
只见这人须臾间紫气环身,隐隐似恶狼形状。凝气于掌,对准世平胸口挥出。世平不敢大意,铆足了力气,挥拳相对,只听“咕咚”一声,世平竟在碰撞之瞬没了力气,随后整个人软绵绵的,毫无半分气力。那人快步跟上,再挥一拳,将世平击退数米。随后一个箭步跟上,抓着脖颈便将世平整个提溜起来。
“好!”身后那百来名乞丐齐齐叫好,一时间人声鼎沸,不是夸赞带头之人武功高强,就是嘲讽一个娃娃不自量力。
“好小子,力气不小,可惜是个瓜片子!”带头人笑哈哈的拍了拍世平屁股,倒也不为难,直接丢了出去。
“呀呀呀呀呀!”世平叫喊着,又冲了上去。男儿行走四方,竟然被当众打屁股,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这为首之人哈哈笑着,又使同一招,化去世平气力,再次将其提溜起来。这次世平却是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
“瓜娃子,爷爷看你愣头愣脑,倒也不是卑鄙小人。这样吧,你跪在爷爷面前,恭恭敬敬喊三声‘山鬼大哥饶命’,我便放你离去,如何?”
“原来他叫山鬼。”世平心中默记,却不发一言。
“砰”的一下,世平被扔在地上,山鬼走上前来,对准脑袋一脚跺了下去。“他妈的,在老子底盘猖狂!”这一脚不要紧,世平脸上鲜血迸溅,鼻子、眼角都是鲜红的血和黑乎乎的鞋泥。
“叫啊!兔崽子”山鬼又踢了几脚,身后乞丐群高声叫好,尽是什么“大哥武功盖世!”之类的赞美之词。
山鬼见这小子没了动静,以为被自己活活踢死。贴脸一看,竟然还睁着眼,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当即心下一惊,往后跃了两步,冷汗直流。原来他以为世平在留着阴招,行走江湖,插眼睛、撒石灰、放暗器都是常见的路数,况且自己刚刚如此相辱,对手用下流手段也难免。
世平慢慢爬起来,嘴里不住地涌着鲜血,嚷道:“来!再来!打一架!”
这下山鬼倒有点喜欢他了,心道:“居然还是个硬骨头”。倘若自己不是这群丐头头,或许也能做个忘年交。只可惜自己带着这么一帮子兄弟,没有退路。金陵城内哪天没有寻衅滋事之人,自己做统领这“丐帮”几百号人,虽说不成规模,但也没人小觑。即便官府之人来了,若不紧逼,给他骂上几句踢上几脚,也不碍事。若是官差逼得厉害,这金陵丐帮也不是好惹的,杀也杀了四五个差人。他本叫单归,因行事狠辣,不计后果,才被人喊作“山鬼”。
“小子,你是哪里人?你父母在何处啊?咱俩也别打了,我把你送回去罢了。”山鬼小声对世平讲,后面群丐自然听不见。世平见山鬼满脸堆笑,也没对自己下狠手,便放松警惕,随口道:“我从丹白来的,父母早亡,你不用送我了。”这一回答,山鬼突然面色突变,本来笑面盈盈骤改凶神恶煞。只听其大喝:“小子,你今日伤我弟兄,不杀你泄愤,我金陵丐帮的面子往哪搁?”说罢,转身对兄弟们问道:“弟兄们,这兔崽子该杀不该杀?”
“杀!杀!杀!”一帮乞丐边笑边喊。纷纷用手中木棒敲打地面,声势颇为浩大。世平不解,刚刚笑脸相对,怎么一瞬间就要下杀手?
原来这山鬼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明白这人分三六九等,有人位高权重,有人本领高强。打听世平父母,就是想一探虚实,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了解到人从丹白小城来,心下已是缓了几分,听得无父无母更是心下一宽。无根野草,拔便拔了,借此机会在兄弟面前扬威作福,岂不痛快?
世平眼框血流不止,眼睛已逐渐变得模糊,只看到深红色的轮廓,山鬼高高抬起右手,凝气待发。其背后众人欢声笑语,并无一人担忧或是悲伤。不禁心中苦笑:“我将死,无人怜惜。”转念一想,自己打人在先,似乎也没什么好怜惜的。可又想到,明明是乞丐盗行囊在先,自己难道就该忍气吞声?时空仿佛定格于此,盗跖会骂自己不争气吗?文星会劝自己少争斗吗?仕基会笑自己傻吗?好像和哥哥比起来,自己一向很傻。眼见山鬼的一掌慢慢落下来,世平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许久,这一掌也没落下来。世平心中疑惑,难道山鬼良心发现?待其睁开双眼,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只见一人站在自己身前,看上去极为健硕,此人银甲白袍,左手微微蜷起,右手小臂顶住山鬼这一掌,自己纹丝不动。而山鬼掌心却已然开始滴血,从掌心滑落,滴在地面上。
这突如其来的搅局之人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的出现无声无息,接重掌能将力道化去,连撞击之声都不曾发出。而山鬼更是惊讶的嘴唇直颤,这一招对过,自己的手掌骨头尽碎,流出的血乃是骨碴刺破皮肤所致。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觉得呢?”世平听到白袍之人缓缓讲出这十一个字。内力深厚,一字一顿。山鬼急忙撤掌,连思索都不思索,恭敬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讲罢,忙带众人散去。他混迹江湖这么久,深深明白对方这句话的含义。不是在劝自己绕过这少年,而是威胁自己,若再不停手,后果自负!眼前这个人,绝计不是自己能惹的货色。山鬼边逃边在心理琢磨:“这娃娃什么道行,竟能让这个人为自己出头?”
这白袍之人转过头来,对着世平笑道:“还站得起来吗?”
世平这才仔细看了眼前之人,浓眉似剑,目若坚石,宽唇厚额,面若刀割,棱角分明。身形高大,四肢尤为结实,身上并无兵刃,然眼前一站,便能感觉出浓浓的军人气息。
“你是……段吟心?”说罢,失去知觉,昏迷过去。
“你呀,自己被通缉也就罢了,还得带个累赘?”不知过了多久,世平耳旁传来这么一句,自己却是睁不开眼,脑袋昏昏沉沉。使了使劲,眼睛勉强挤开一条缝隙,仿佛看见眼前燃着篝火,火光正旺。自己想动动胳膊,却钻心一般的疼。
“呦呵!小娃娃好像醒了!”世平感觉有人动了动自己脑袋,仿佛有内力输入体内,再次使劲,终于睁开双眼。
眼前出现两人,一人正是救下自己的白袍英雄:冰原猛虎,段氏吟心——段吟心。而另一人,黄衫负剑,身材高挑,似乎是风尘剑——风无。
“别乱动,也别开口,一开口真气就散了。”段吟心走到世平跟前,把手放在他额头上,源源不断输送真气。
“真气真气,叫内力会死啊,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从冰蜀逃窜过来吗?”风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两个人,“一个愣头青,两个愣头青,我不会被你们传染成第三个愣头青吧?”
段吟心也不气恼,回到:“风兄教训的是。”
此时世平已舒服了很多,开口问道:“他骂你,你不气吗?”
段吟心没想到这小孩子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脑子一下没转过来,看看风无,再看看这小娃娃,笑着回答:“不气啊,我打不过他。”
“哈哈!”这下风无和段吟心一起笑了起来,连世平也“噗嗤”笑了一声。这“大英雄”竟这么没架子。“多谢段大侠救命之恩,袁世平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你叫袁世平啊?”段吟心边摆手边道,“谢个屁,欺负小孩子没武功,还好意思叫‘山鬼’,依我看,改名‘欺软怕硬鬼’还差不多。”
“你先把这个喝了。”风无端过来一碗熬好的汤药,边照顾世平喝下边问道,“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得罪那帮人的?”
世平便将这来龙去脉尽皆讲出。从入金陵城到结实老乞丐,再到丢行囊、打架,和盘托出,既不煽风点火也不添油加醋。讲到打伤那七八个乞丐之时,神采飞扬,颇为骄傲。
“好!打得好!这天下恶人一般模样,老乞丐偷金银,壮乞丐欺负人,就该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世平行为作风颇得段吟心欢心,赞不绝口。可风无却紧皱眉头,摇头道:“偷你东西的是个老乞丐,你既是报仇就应该找他,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怎能随便找人发泄?况且你仗着自己力气大,欺负那帮乞讨之人,殊不知他们已是世间最卑微可怜之人,你恃强凌弱,不可取。”边批评着世平,边摇头叹息。
“放屁,放屁!贼乞丐就是贼乞丐,若不是这帮人蛮横不讲理,助纣为虐,又怎会有老乞丐偷人财物一事?要我说,这行囊就是被他们一起偷的!况且小兄弟不过打伤几人,他们便要取人性命,难道小兄弟活该被打死?”
“世人善恶,千人千面。得人善以善报,遭人恶方可以恶还,唯独不可先有恶行,施恶行恐便有恶心。你丢了东西,报官也可,自己找寻也可,若真找到贼人而有人包庇,再动拳脚自然不怪你,可你无缘无故,降罪他人,怎能算得英雄行为?”
“呸!那帮乞丐就是一伙的,老贼子偷了东西,定是与他们分了去!他一个人小孩子,无依无靠,即便报了关又有什么用?况金陵城这么大,去哪里找那老乞丐?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段吟心越听越气,只觉得风无扭扭捏捏,做事瞻前顾后,哪像英雄好汉利落爽快?
“侠以武乱禁,就是这个道理。”风无对着段吟心道,“习武之人,想杀一普通百姓,自然轻而易举,可真正难的反而是抑制自己杀性。若人人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胡乱降罪,天下岂不大乱?丢了财物便要动手伤害无辜之人,出手若重恐取人性命,若所谓侠客皆行事如此这般,这侠客二字,不要也罢!”
见风无甚是气恼,世平也不知如何插嘴。只听段吟心道:“行走天下,本就为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受人欺辱而忍气吞声,见不义之事却熟视无睹,这就是英雄了?况小兄弟战山鬼光明磊落,虽落败然不使阴招。反而那山鬼以大欺小,明知小兄弟不会武功,还痛下杀手,这种人难道就算英雄了?”
“我没说山鬼是英雄,也知道小兄弟光明磊落,只是修武杀人易,修心容人难。”风无长叹一口气,自知争论下去皆是无用废话,对方根本听不进自己所讲。转而问袁世平道:“小兄弟,你力气甚大,且似乎修过内功,实战却并不会用,这是为何?”
世平便从头讲了盗跖教自己修行一事,段吟心这才明白,那盗跖也是心地善良之人,知自己修为薄弱,不忍心毁了这大好苗子,便只教筑基之法,不教运气之道。当下心喜,便问:“小兄弟,你修炼武功,所为何事?”
世平一听这句话,当即眉飞色舞:“为身赴战场,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功名。”
此言一出,段吟心哈哈大笑,爽言道:“你可知,建功立业最快之法是什么?”
世平欣喜全写在脸上,急忙问:“什么?”
段吟心霸气道:“便是杀了我段吟心,取头颅取帝都领赏,封你个千户万户不在话下!”
风无微微一笑,世平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只听风无解释:“他叫段吟心,乃是冰蜀有名的悍将,战场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因此才有冰原雄狮之名。如今,炎皇一门心思想泯灭冰蜀,这举国兵力都虎视眈眈赤水河畔,你说的建功立业,不就是杀冰蜀之人吗?”
“我从未想过杀冰蜀之人!”世平这可愣住了,炎域所患者便是冰蜀,自己若真从军杀敌,不就是杀冰蜀之人吗?可自己刚刚被冰蜀之人救下,难道反倒恩将仇报?
想到这里,顿觉左右为难。却见段吟心直勾勾的盯着篝火,缓缓讲起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