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
瀚海之滨,南北并立两国。北国终年落雪,世称冰蜀。南国酷暑难耐,唤作炎域。
炎域之南,有一小城,名曰丹白,取丹书白马之意。此处乃文人墨客好去处,其山之高耸,如奇鬼异兽,凌厉异常。其水之柔美,又似女子梳妆,明眸皓目。自古以来,题词者、善笔墨者、好书画者络绎不绝,这当中,又属《临丹白》中“临丹方提清秋笔,落白恰有诗墨春”一句最妙。而这绝句,便写在“西府袁家”大门之上。
却说这西府袁家,本也不是什么大家。家主名袁墨,年轻时东奔西走,做绸布生意,为人乐善好施,来往的英雄豪杰、强盗贼寇自然结交不少。袁墨好饮酒,自己又习得一身枪棒功夫,颇得豪杰欣赏。其夫人本是途经白马寺时所捡一女童,因山贼作祟,父母双亡,流离失所。袁墨心生怜悯,遂领回家中,当做侍女。此女蕙质兰心,全无他欲,袁墨居家便好生服侍,离家便自学经文诗画,为袁墨悉心祷告。袁墨偶遇生意不顺之时,总能引经据典,疏通引导。有此贤才相佐,久而久之,生意一帆风顺,两人也情投意合。待其十九岁时,嫁于袁墨为妻。无人知其姓名,只道袁氏,两人相差二十一岁。
今日本是乞元节,乃炎域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相传乞元节时,家家户户备好祭祀之物,诚心诚意向上苍祈祷,便能于当晚梦中得到上苍回应。袁氏夫妇早早的来到丹白最大的寺庙——青佛寺,备好一整车的玉帛。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年年来祭拜,年年无所得。要说夫妇二人求的既非名贵,也非仕途,单单是一子嗣,不论男女。二人恩爱十载,共度春秋风雪,但膝下无后,终成心患。袁墨已年至五十,生怕一生无人可托,整日哀叹。其妻早早劝其领娶,但袁墨心性方正,最恨那些风流之人,始终如一。只道天命不顺,贪财成孽障。可袁氏只道丈夫是这世上一顶一的好人,不敢多言。
丹白城方圆不过百里,皆知袁家为人。况袁墨四处交友,周遭强人多收受恩情,赞其义薄云天,便像约好了似的,早早齐聚青佛寺前,只盼能有仙人下凡,解其忧虑。却说这强盗、官府、贼寇、军官,齐聚山间,摩肩擦踵。本该拔刀便砍,你死我活,可每方管事的人早早下过命令,今日是袁墨大日子,万不可动刀动枪。
“袁兄弟,你今日尽管前去求仙问佛,倘若这老天爷瞎了眼不答应,我那几个孩子你挑一个!能给你做儿子,是他们的福分,哈哈哈。”说话者是丹白最有名的贼人,唤作盗跖,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四处作恶,手下一彪人马个个虎背熊腰,正立于盗跖身后。只见这盗跖,头顶青色方巾,耳垂处硕大的金色耳环,却偏偏胡子拉碴,面目甚是狰狞。上身单刀立马赤色战袍,脚等白日青云战靴,又非得穿一条紫色裤子。不伦不类,实在难看。
“休得胡言!”袁墨本想道一句“多谢兄台”,却看到官府众人怒气腾腾的眼神,怕日后多事,只道今天折了盗跖面子,日后登门赔礼便是。
“盗跖狗贼!今日袁兄大事在前,否则现在就抓你归案!”说话者乃丹白的赵捕头,一套狂风刀法使得是虎虎生风。嫉恶如仇,最见不得盗跖这种人横行于世。可偏偏丹白是个小城,手下人手岂是盗跖那帮人马对手?
“赵姓杂种,老子今天过来帮着袁兄求仙,不想沾血,否则就你那两下子,哼!”说罢,身后众人都轻声笑起来,笑赵捕头不自量力。
“行了行了,大家都是来往的好汉!”袁氏恭恭敬敬向两边作揖,随即笑道,“打打杀杀的事,日后有的是事件,大家给我这妇人一个面子,今日不要动手了吧!”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面子!”袁墨怒斥夫人,“这往来的好汉天不怕地不怕,有你说话的分么!”怒发冲冠,声颤不止。周遭的人一下傻了眼,还道袁墨脾气好,原来这么火爆。这么一来不论兵、匪,都不知如何是好,大家急忙出来打圆场,什么“大喜日子不要动怒”、什么“仙人在上,改日再议”等等,袁家夫妇二人彼此相对一眼,心中窃笑。原来夫妻十年来执手同心,刚刚看双方争执下不来台,才故意说了这么几句。
少顷,青佛寺开门。夫妇二人恭恭敬敬祭拜,退出佛寺后分别请官家的人和绿林好汉于不同地方饮酒。官府之人懂礼数,知节制,便请于家中,隆重款待。绿林好汉饮酒唱歌,喜欢快活,便请到丹白几处名酒楼招待。夫妇二人心照不宣:正所谓散财求福,只盼今日上苍能有所应。
酒桌云云,谢客云云,正所谓“相逢不避刀枪血,饮罢清酒再江湖”。喧闹散去,归于平静。转眼便是深夜。
当夜,袁墨梦到一长须老者乘鹤而来,眉眼尽是善意。梦中,袁墨恭敬上前,惊讶道:“您是仙人?墨无知无礼,不曾想这能遇到仙人!”只见老者笑而不语,掐指默算。忽而眉头紧锁,忽而唉声叹气,久久不发一言。忽然,须发绷直,似冲天之怒。袁墨既不敢乱讲话,又有一肚子疑问,呆呆地站在当场,等老者发话。只见老者老者嘴唇微张,口中喃喃道:“天命,天命,天命……”四下找一青石板,以手指作笔,竟在石板上写起字来。笔到苍劲,一气呵成。写罢,乘鹤而去。袁墨刚要喊“清留步”,却发觉自己如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发不出声。许久,才能自由移动。急忙走到青石板前,想一睹仙人文笔。
只见石板上清晰写到:
华胥没,分炎冰,天命归,双袁兴。
得文星,献阳血,兴武运,失阴命。
不禁唏嘘。本以为仙人之笔,平和善福,文中竟出现失命、献血等文字,难以理解。袁墨并不愚笨,心中计较:“文中之意不难理解,这华胥本是天下最大最强之国,不知因何缘由,分崩离析,变成大大小小数百诸侯。诸侯征战,民不聊生。直至二雄并起,以赤水为界。北方雄才,一统赤水河以北,建国冰蜀,自称冰帝。南方英杰,尽占赤水河以南,建国炎域,自称炎皇。两国征战,从未停歇。如今天命归,双袁兴。这双袁想来定是我即将到来的两个孩儿,必前途无量,说不定还有帝王之运!唯独阴阳二字所指何物,摸不着头脑。莫非……”心中想到恐怖之事,不寒而栗。但即刻打消念头,“人家是仙人,怎会让如此歹毒之事发生。”只想天降二子,夙愿可终。心中窃喜,对着老者归去方向长跪叩拜。
醒后,只觉梦中古怪,不敢对人声张,连妻子也没有讲。
越明年,西府袁家张灯结彩,丹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皆到场。单单盗跖一人便提了整整十大箱珠宝金银。原来袁氏当真产下二子,袁墨大喜,邀四方朋友前来相聚。宴间,宾朋满座,好不热闹。这一年来,丹白风调雨顺,往来行脚商人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各各称道上天庇佑。至于这袁家得子,就更有说法了。当初乞元节、青佛寺,众人有目共睹,这青佛寺香火一下便旺盛起来。有求生意兴隆者,有求子女孝顺者,有求夫妻和睦者,甚至有求死者复生之人,似要踏破佛家门槛。这袁墨心怀感激,花大价钱重修佛寺,平日给僧人感谢之物更是数不胜数,只道还愿。
正当宴席热闹之时,只听得“当啷”一声,袁墨酒杯掉落地上,杯中红酒流出,似乎血状。袁墨双目圆瞪,嘴巴张开微微颤抖,似乎发不出声来。赵捕头轻轻问道:“袁兄?”,只见袁墨右手缓缓抬起,指向门外,众人皆向门外望去。
门外站一老者,正是袁墨梦中所见之人!
老者面向袁墨,开口道:“二子之名,可曾想好?”
袁墨心惊不已,倘若梦中真是仙人,这……这岂不是仙人下凡!,想自己一生,事业顺利,妻子贤惠。如今上天赠与二子,还有仙人前来指点,人生还有更快活之事?喜从中来,不可自拔。当即恭敬道:“仙人在上!小人袁墨眼拙,不知仙人大驾光临!”讲完急急忙忙出来,对着仙人恭恭敬敬跪拜。旁人一惊,“啊?仙人?”均摸不着头脑。袁氏虽在内屋,但也听得清楚,心想:“我这夫君对我从不隐瞒,多少年来恩爱如初,为何从未听他讲过仙人之事?”
老者笑道:“你还未曾回答我,二子姓名呢?”
袁墨恭敬道:“我欲给此二子取名‘世’字居中,望将来能以天下为己任。长子名袁世基,二子袁世平。”
老者道:“世基?世平?哈哈哈”长笑七声,眉展颜开。满座宾朋皆赞其仙风道骨。正欲向袁墨庆祝之时,刹那间,鸦雀无声。紧接着便是凄厉惨叫,到处哀嚎,乱作一团。只见袁墨跪在当场,尚未起身。双眼、双耳、嘴角鲜血喷涌!可本人连动都不曾动一下,鲜血汩汩喷涌,甚是怪异。原本风华无两的袁墨,竟活脱脱变成一个血疙瘩!简直地狱景象!此时内室也传来侍女喊叫,竟是袁氏也惨死屋内,惨不忍睹。宾客惶恐,只有盗跖怒气冲天,从桌旁一跃而起,要去抓着这门口“仙人”。手指刚碰到老者衣物一瞬间,老者竟成幻化之体,盗跖径直穿过老者身体!这老者缓缓消失,似从天边传来一阵笑声:“谁说我是仙人?哈哈哈!”
“妈的!”盗跖怒骂一声,急忙去搀扶袁墨。可这袁墨哪里还有呼吸?只是长跪着,这西府袁家虽家丁众多,可主人也只有袁墨和妻子二人。“妖怪!是妖怪!”众人大喊,什么“袁墨作恶多端,妖鬼索命。”什么“阎王亲自取命”一下子都喊了起来。盗跖于糟乱声中似乎听到婴儿啼哭,急忙走进内屋,见二婴儿嚎啕不止!生此乱相,童婴无人照料,岂不是当即送命?盗跖多蒙受袁墨恩义,况本身就是做的刀口舔血的勾当,管他什么神鬼妖佛,当即抱起孩童,朝门外快步走去。刚出大厅,手下涌上来,不知发生何事。盗跖朗声道:“袁兄身遭不测,我盗跖今日领袁兄之子回山寨,众人有不服者,尽管去丹白城东天冥山找我!”讲罢,招手带领手下快步离开,人皆不敢拦。
正所谓:
十年求子不得愿,一梦仙来引青石。
神鬼之形若同质,是非因果笑人痴。
为盗为娼为兵匪,为圣为师为尊位。
百年身死天命处,千里孤坟落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