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卡】
齐桓称霸
齐桓公的故事见于《史记·齐太公世家》。齐襄公荒淫无道,他的两个兄弟公子小白和公子纠纷纷出逃。襄公死后,齐国出现权力真空。于是,由鲍叔牙保护的公子小白和由管仲保护的公子纠来了场龟兔赛跑,先抵达国都者便能继位,最终小白险胜,成为齐桓公。他听从鲍叔牙建议,不计前嫌,拜曾与自己有一箭之仇的管仲为相,会合诸侯,尊王攘夷,被列国推为盟主,成为《史记索隐》与《荀子·王霸》都推崇的“春秋五霸”中的首霸。可惜,晚年重用奸臣,引发宫廷内乱,身患重病的桓公竟被活活饿死宫中,死后许久无人收尸,尸身爬满蛆虫无人问津,令人唏嘘。
***
一
斑驳陆离的御案前,一只鎏金龙纹香炉早已香灰满溢,蜘蛛网像镂空的蚕丝被一般,覆在炉口之上,苍蝇蚊子时不时赶来开个碰头会。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香几宝案错落有致,宝石玉器琳琅满目,一只纯金打造的仙鹤头上顶着一个镶嵌着玛瑙翡翠的玉碗,碗里搁着两只香碟,里面盛着早已发霉的汤食和生了蛆虫的烤肉。齐桓公奄奄一息躺在龙榻上,口干舌燥。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不止十几次试图去够仙鹤头上的食物,怎奈浑身乏力,咳嗽一声都要岔气。眼睁睁看着食物腐烂生虫,齐桓公只好咽口唾沫解馋,可随着时间推移,这唾沫也成了奢侈品,毕竟这不是什么自循环可再生能源。
齐桓公不愿再看,转头向里,脖子却像缺了油的齿轮,咯吱咯吱响。床头立着一面铜镜,久未擦拭,落满灰尘,在一片暗色中却显得锃光瓦亮,清晰地照出一张人脸:披头散发,面黄肌瘦,深陷的眼窝盛着两颗硕大的眼球,如同落到网兜里的台球,胡子拉碴一大把,像道士手持的浮尘,也像农妇赶鸡用的烂扫帚。齐桓公瞪着眼睛看得入迷,只见里面蹦出一个人来,二话不说,背起他就跑。
“放下,放下,你这蠢货!”齐桓公不知哪来的力气,双脚一阵乱扑腾,“我还没穿裤子呢!”
“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脸?要命还是要脸?”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回答。
“我要裤子!”
齐桓公听话音仿佛知道这人是谁了,绕过脖子往下一瞧,还真是老师鲍叔牙,后面还跟着好多士兵。
“龅牙老师,我的裤子!”
“首先声明,老师我不是龅牙,这叫小虎牙,有虎牙的人不是一个帅字能形容的,以后喊时把中间那个叔字带上,喊我一声叔也小不了你。再者,你身上穿着裤子呢!我又不傻,背着个大光腚满世界让人追,那不是脱了裤子撵老虎——不要脸也不要命了?你露的是屁股,老师我可露的是脸,角度要错位了,别人还以为是我裸奔呢!”
齐桓公低头一看,自己果然穿得整整齐齐,但他还是厌烦老师这张碎嘴子:“您可歇歇吧,那话跟不要钱似的。说点干的,别一套一套净说那些稀汤寡水的。”
“我是你老师,到哪哪湿!”
“可不?那是您尿了!”
鲍叔牙一把将齐桓公摔到地上,喘着粗气说:“你还真把我累得大小便要失禁,咱们打辆车吧!这个速度怕一时半会是到不了齐国的,公子纠他们马上就追来了。”
“公子纠?他要杀我吗?我们去齐国干什么?”
“即王位……”
鲍叔牙话音未落,只见一支箭“嗖”一下飞了过来,正中齐桓公衣带钩。钩子质量好,弹性足,箭头被它一缓冲,“吧嗒”掉到地上,连点皮肉也没沾到。齐桓公一生气,打算索性讹他一讹,正好舌尖上长了个泡,下意识一咬,鲜血直流,他顺势“噗通”一下躺到地上,嘴一咧,舌头一吐,碰起瓷来。
“管……管……中了,中了!”
敌军在灌木丛里高兴地大喊,声音越来越远。
“起来吧!他们都走了,别装了……”鲍叔牙去拉扯齐桓公,见没有动静,翻过背来,只见头上一个大大的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血,一个带尖的石头横放在地上,原来瓷没碰成,把头给碰破了,还正巧碰到后脑勺,齐桓公活活昏死过去。
“赶紧拿水把他泼醒。”
“荒郊野外,哪有水?”一个士兵说。
“尿行不?我正好有存货。”另一个士兵试探着问。
“呲他!快,36度正好!”
二
一股尿骚味把齐桓公熏醒了,抬眼一看,不见了鲍叔牙,不见了士兵,原来是做梦。身下感到湿漉漉的,下意识一摸,原来是自己尿失禁,把床板都浸透了。再看那铜镜,依然明晃晃立在床头。齐桓公从镜子里照见自己的面容更憔悴了,他翻翻眼睑,瞳孔浑浊得像颗熟透的葡萄。
“大王容禀!”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镜子中传来。
“吓我一跳!”齐桓公被唬得一个激灵,看清楚是鲍叔牙后,他捋着胸脯埋怨道,一边喘着粗气。
“大王,自打您登基以来,公子纠可算是一个祸患呀!这回可好,公子纠昨天被鲁庄公杀死了,召(zhào)忽也自刎而死,这个家伙烈性十足,不肯侍奉二主,到头来落得个没有价值的死,这种人脑筋太拧,不用他也罢!”
齐桓公说:“好,大喜!”
“还有一个更大的喜事。”
“什么?”
“有个人想回来辅佐您。他可是治国能臣,您要成就霸业非用他不可。”
齐桓公端起一杯香茶,润了润喉咙,他一上朝就有口干的毛病。
“这人是谁?看你这么粉他!”
鲍叔牙说:“管仲。”
“什么,管中?”齐桓公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你忘了?就在我们回国途中,有人射杀我,我赶紧装死,听那些士兵大喊‘管,中了,中了,’你是在揭我的伤疤吧?”
鲍叔牙笑道:“管是人家鲁国方言,是好的意思。我说的管仲是辅佐公子纠的谋臣,天下没有比他更有能力的贤臣了。我费了九牛二虎四十八羊之力才把他游说过来,大王成就霸业可就指望他了。”
“噢,果然如此吗?那就纳他为臣,官拜为相,寡人还要称他为仲父,党政军大权一把抓。”
“大王圣明,君无戏言,可不能反悔。”
“反悔我是狗。还有,到底是谁射的那一箭,查出来了吗?”
“就是管仲!”
齐桓公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龙案旁的灯笼被血一冲,倒在地上,立马燃烧起来。齐桓公赶紧手忙脚乱地救火,一不留神碰倒高达五尺的烛台,烛台正好砸中他的头,齐桓公像被拦腰截断的铁塔一般,径直倒了下去。
三
又是一股尿臊味,齐桓公再次被熏醒。他的尿失禁更严重了。他想喊鲍叔牙,喉咙发不出声来。他看见那面铜镜依然还挺立在床头,里面的自己头发胡须皆白,蒙在干枯黑黢的脑袋上,像一柄白纸糊成的招魂幡。
“大王容禀。”当这个声音从镜子里传来时,齐桓公是既熟悉又陌生。这显然不是鲍叔牙的动静,因为此人的声音有种公鸭被划破脖颈的哀嚎感,又像一只杀不死的苟延残喘的母鸡,而鲍叔牙的声音却像是公鸡打鸣,永远高昂亢奋。
“我是管仲,大王。”
借着微弱的灯光,齐桓公终于看清了,这人真是管仲,正气若游丝地躺在柔软的锦被上。
“仲父,你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何以病成这样?”
管仲张开干裂的嘴唇,鼻翼一翕一动,声音微弱得像从地底下传出来似的:“臣恐时日无多了,大王要多保重。”
“天哪!仲父,您嘎嘣后……”齐桓公赶紧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呸呸,我是说您百年后,谁可以担任相国啊?”
管仲说:“就冲你刚才那句话,我都懒得理你。”
齐桓公嬉皮笑脸地说道:“别生气,我刚才说秃噜嘴了,可不是我心里话呀!言归正传,你看易牙这人怎样?当年我随口说了句‘我尝遍山珍海味,唯独没有吃过人肉,真是遗憾啊!’易牙听到以后,就杀了自己四岁的小儿子,用他的肉来给我做菜,我十分感动,他应该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吧?”
管仲差点让他气笑了,又不敢笑,怕人说他回光返照,现在的他最忌讳这个。
“这人连儿子都能杀,难道您比他儿子还亲吗?虎毒还不食子呢,看来他比畜生还要狠毒没人性。”
“那开方如何?”齐桓公撇撇嘴,接着说,“他抛妻弃子,不远万里来到齐国侍奉我,还多次在我面前说:‘大王您是我最重要的人啊,妻儿在我眼中就像粪土一样’,让我非常感动,他也算是对我忠心耿耿吧!”
管仲说:“此人背叛至亲来讨好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近人情,不能任用。”
“竖刁总可以吧!他为了能每天陪在我身边,居然亲手阉割了自己,成为一名宦官。仲父,你是知道的,我就是给自己挖个鸡眼还嫌疼下不去手呢!你看人家,眼睛都不眨,手起刀落,挥刀自宫,他对我的忠心日月可鉴呀!”
管仲说:“他为了迎合您,居然下得了手阉割自己,对自己都这么狠,那对别人一定会更狠的。”
“人家不是都说对自己下手要狠点吗?”
“那是给自己买名牌包的时候。”
齐桓公还想再辩解,倏见管仲瞳孔放大,两腿一蹬,一探鼻息,已然驾鹤西去。屋内顿时哭声大放。齐桓公一看别人都哭起来,自己没点表示不太好,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不打紧,一个时辰没止住,自己也不好意思喊停,可巧齐桓公又有冠心病,一整天没进食,腹内空空,体力渐渐不支,加上天气炎热,“嘎”的一下中暑昏了过去。
四
又是一股尿臊味,齐桓公感觉自己仿佛住进了茅厕里,闹钟都省了,这刺鼻的味时不时能把自己呛醒。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环顾一下四周,哪还有什么管仲的影子?只有那面铜镜挑衅似的看着自己。他不想再看它,但里面突然出现了三个人,正作揖下拜给他请安,这三个人就是易牙、开方、竖刁。仨人身后是宫女歌姬,百官文武大臣,侍卫正手捧礼盒糕点,侧立在旁。齐桓公是真有点饿了,他在众臣簇拥下往里走。众人闪出一条道,道路尽头摆放着一张两丈长五尺宽的八仙桌,上面各色珍馐佳肴应有尽有,琼浆玉液香味扑鼻,美女侍奉左右。易牙搀扶齐桓公落座,亲自夹菜送到主子的玉蝶里。齐桓公也是饿过劲了,筷子都来不及用,一把将菜抓到手里,忙不迭地往嘴里硬塞,“哇”的一下又吐了出来,一股臭味让他恶心反胃。齐桓公强睁开眼往手里一看,哪是什么美味佳肴,原来是一只早已腐烂的死耗子。他再环顾一下四周,寂静空旷的宫殿里,哪有什么易牙、开方、竖刁?哪有什么宫女歌姬?哪有什么珍馐佳肴?再看一下自己,依旧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张肮脏的龙榻上,只有三尺开外那个纯金打造的仙鹤还在做着展翅翱翔的姿态,头顶上的玉碗里面,肉食依然散发着腐败的臭气,随着微弱的气流在大殿里氤氲。
“龅牙,”齐桓公向着黑洞洞的大殿门口拼命大喊,但又笑了笑,“这样叫你你又要不乐意了!鲍叔牙,这回总行了吧?管仲,我的仲父!正如你断言,我的儿子和宠臣都争权夺利去了,把我关在这,要活活饿死我。你是圣人呀!你的话我怎么就听不进去呢?我黄泉路上没脸见你们呀!要是有条绿泉路,我就绕道走了!可惜,交通不发达不但拖累人,还能害死鬼呀!”
齐桓公说完这句话,便蜷缩在龙榻上,一声不再吭。没过多久,蛆虫占领了他的躯体。铜镜依然矗立在床头,里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肉皮和骨头被蚕食噬咬的声音。
***
【本章赏析】
成也小人,败也小人
何争鸣
《新齐桓称霸·邪恶的铜镜》在写到齐恒公一段时,用了“铜镜”这一道具。有关镜子,我们熟知的有魏征提到的“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红楼梦》中跛足道人送给贾瑞的,叫做“风月宝鉴”的两面镜。作者则巧妙地将魏征和曹雪芹镜子的隐喻内涵重叠,以齐恒公透过镜子看到的一系列场景,来影射他在政治舞台上的得与失。简而言之——成也小人,败也小人。
亲小人致败是毫无疑义的,亲小人兴盛是不是让人有些疑惑?那我们来看一下镜(齐恒公追忆)中出来的几个人:鲍叔牙、管仲、易牙、开方、竖刁。鲍叔牙一直辅佐齐恒公,尽心尽力,齐恒公尚是公子小白时,鲍叔牙就是他的老师,称霸后也没有恃功争权,是不折不扣的贤臣,和小人毫不沾边。易牙、开方、竖刁,为了能够上位,拍齐恒公的马屁不计成本:易牙杀子炖肉进献齐恒公,让他大快朵颐;开方舍弃自己的国君,陪伴齐恒公十五年不回去看望父母;竖刁挥刀自宫,只为侍奉齐恒公。在管仲离世后,这三人受宠得权,飞扬跋扈,导致齐国由强盛而迅速转衰,的确是不折不扣、祸国殃民的小人,也契合了“败也小人”这一主题。那么“成也小人”中的小人,就非管仲莫属了。
说管仲是小人,会有很多人不服气。此人明明是千古名相嘛!如果没有他,齐恒公就不会成为春秋五霸之首霸,是他提出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霸权策略,是他协助齐恒公实施了“宽惠爱民,忠信交好诸侯,礼仪四方”的政策等等,这样一个在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会是“小人”吗?稍安勿躁,且听笔者为你分析一二。
管仲和鲍叔牙曾合伙做生意,没钱投资,但是分红时,却要求多分一些,理由是“你比我富裕,不多分给我一些,我如何能和你一样吃喝不愁?”还有一次,两个人把一件事搞砸了,管仲对鲍叔牙说:“老兄你扛吧,你有钱,可以用钱摆平。”为了尽快脱贫,他在鲍叔牙的帮助下走上了仕途,但又屡次因办事不力被赶出衙门。文的不行,鲍叔牙又通过运作把他送到了军营,结果每逢有战,这位老兄就跑肚拉稀地找理由当逃兵,害得鲍叔牙还来为他“擦屁股”,跟大家解释“他是因为要侍奉老母才惜命如金”云云。
后来管鲍都到了齐国,分别辅佐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为了帮助主子上位,管仲又出了个损招,对着公子小白放暗箭。如果不是小白的衣带勾开过光,能救命,管仲就要改写历史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放暗箭,我就诈死!公子小白把自己咬得“口吐鲜血”,终于骗过了管仲和公子纠,在“龟兔赛跑”中险胜一步,得到王位,成为齐恒公。在此过程中,还有个小插曲:齐恒公让鲁庄公杀了公子纠之后,与管**同辅佐公子纠的召忽看到其主被杀,无比痛心,悲愤交集,遂触殿柱而献忠,而“弑君未遂”的管仲则又一次在鲍叔牙的保护下,苟活了下来,被囚回国后还成为齐国名相,辅佐桓公建立霸业。为相期间,管仲又因穷奢极欲,连好友鲍叔牙都看不下去了,跑来好心规劝。
在管仲弥留之际,已经成就霸业的齐恒公病榻问政,当问及鲍叔牙可否为相时,管仲却说他胸怀不够宽广,能力不足为相。
从以上几方面来看,管仲是不是一个无情无义、欣生恶死又贪图享乐的小人呢?他之所以能名垂青史,被一直视小人为眼中刺的诸葛亮顶礼膜拜,是因为他是一个具有巨大能量,拥有大智慧的“小人”,更因他有鲍叔牙这样一个至交、一位伯乐,能够包容他的所有缺点,亦能看到他身上的闪光点,并有着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高风亮节。当然,还因为他遇上了一位明君——不因一箭之仇而记恨他的齐恒公。
齐恒公因为重用了“小人”管仲,成就了霸业,也因为重用了小人易牙、开方、竖刁,导致国力衰弱,内斗不断,最终自己的结局也很悲惨,饿死后四十六天才被发现。
纵观齐恒公从成就霸业到孤独离世的一生,实际上是观看了一台假小人和真小人在历史舞台上演出的大戏。戏如人生,我们也应学会明辨是非、多角度识人。人人都有缺点,然而,瑕不掩瑜,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于自己也是有益的。与此同时,也要学会分辨对方本质的缺点与伪装出来的优点,避免被蒙蔽。遇人不淑、交友不慎,有时不仅伤情,还会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