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啦?我煮了咖啡,你要不要一起喝?是之前新买的那批咖啡豆。”陆一在洗手间吹好头发,走出来的时候,听见伍肆对她说。
“好。”她点点头,在餐桌边坐下。
伍肆在她出来之前,已经煎了香肠和鸡蛋,切了半个木瓜,分两个餐盘装好,摆在餐桌相对的两面。等陆一坐下后,伍肆倒了两杯咖啡,又拿出切片全麦面包来分给彼此:“面包没有烤过,你要烤一下吗?”
“没事,这样就可以的。”陆一回答。
“行。”伍肆在桌子对面坐下来。他们一同吃早餐。
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昨天晚上,陆一躲进被子之后,虽然疲累到极点,却一直睡不着。
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是贴着耳膜大声击打的鼓,吵到无法入睡。
她不知道自己睁着眼睛,在黑暗的被子里闷了多长时间。她钻出来,侧身躺着,看着门缝下面那道亮光,然后她听到伍肆。
他在屋里趿着脚走动的声音,他在洗手间洗漱的声音,他打开卧室门的声音,他脱下睡衣、在自己背后躺下的声音,他呼吸的声音……
她闭起眼睛,调整一下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他们俩人在浓密的黑色的光线中,躺着一动不动。她就这样听着他呼吸的声音,她知道他也并没有睡着。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等闹钟响起的时候,陆一睁开眼睛,还有些恍惚,这一觉仿佛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身边的半张床空着。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伍肆已经起来了。
她听到他在厨房忙碌的声音,就和每个要去上班的寻常的早上一样。她感到自己已经平静下来,昨天晚上那个无理取闹的人是谁?一瞬间,她就被内疚感击中,不知道该怎么出去面对他。
陆一默默无言地吃着自己那一份早餐,伍肆也没有开口讲话,屋子里面只能听见他们彼此咀嚼食物的声音。
她在悄悄地打量着他的脸——他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昨天晚上的争吵仿佛从没有发生过。
她终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吃完早饭,陆一换好衣服和鞋子,背起包准备出门,她的工作地点比伍肆的要远很多,每天都需要比他提前近一小时出门。
正在收拾自己的伍肆擦过手,走上前来亲了亲她:“路上小心,有事给我发信息。”
就和每一天一样,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伍肆没有任何不同。
他一定是想要让我知道,他并没有生我的气吧。陆一想着,伍肆一定是不希望我介意,也不希望我因为和他争吵而感到内疚吧。
“我们的生活一切如常”——他每次寻求和好的时候,都会采用这样的方式。
陆一在公交站牌下和人们一起等待,排队刷卡,挤上公交车,一起下车,走下地铁站楼梯,刷卡入闸口,乘扶梯去更深的地下,在人群后排队,等着上地铁,被身后的人推往车厢里。她把包抱在胸前,不用抓扶手站着,随着地铁的开动夹在人堆中左右小幅度晃动,看到车窗外面一帧一帧快速闪过的广告。
她视野所及的范围,是一张张没有表情、盯着手机、略带着困意的脸,鼻腔里充斥着陌生人的各种牙膏、香水、早饭、皮肤、头发、口腔的气味。每日早晨都如此,这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体验。
于是陆一又出神了。她还是忘不掉从昨晚到今晨发生的一切。
——他在家一整天,做了家务、写完稿子,等我做完活动回家,他吃了一顿油腻且过咸的外卖,他承受了我没来由的怒气,他困惑不已地和我理论,他自己在客厅冷静了许久,他在深夜的黑暗中爬上床去,他睁着眼思考发生了什么而无法入睡,他起来为我们准备早餐,他微笑着与我说话,他亲吻我送我出门……
她听到地铁发出的声音,她无法控制地想着。她在想象中经历着伍肆的一天,用力地想象,似乎都要能感受他的感受了。
——没有人会完全不在乎这些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委屈吗?他不会生气吗?……不,不,不可以这样想他,伍肆是一个心很大的、宽容的人。从我们刚认识开始就是这样。他每次都是这样,他从来不会生气。他只会让我们都冷静一下,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之后不会再放在心上。
然后,突然地,她心里模拟中的伍肆开始怒火中烧。
——但……如果从这次开始就不是了呢?如果他的心态开始发生变化了呢?
第一次,这个念头从陆一的脑海中跳出来,在她的头脑中大声地呼喊起来,盖过了地铁发出的声音。
——他其实是在惩罚我吧。他用他的冷静、他的大度、他的不计较与付出,对比出我的易怒、我的狭隘、我的自私和不堪,他在用这样无声的状态,大声告诉我就是我错了,以此来惩罚我吧。
一瞬间,陆一因为自己第一次产生了如此的想法,惊呆在北京早高峰地铁的人群中。
***
“陆一陆一,上周末活动的总结幻灯片文件麻烦再给我传一份吧,我那个邮件打不开了。”小何伸手摇陆一的椅背,“开完会我的电脑突然就打不开邮件了,你看你那边有没有U盘,可以给我传一下,感谢感谢!”
“没关系,我再发给你。”陆一说,“可能是网络又出问题了。”她拉开抽屉,从置物盒找出一个不怎么常用的U盘来插进电脑。
“真的是,办公室的网真的太差了!非常感谢!”小何等着传文件的当口,忽然凑近陆一,压低声音说,“刚才开会商务的人说的话,你也别太在意了,他们就是那样,总是觉得别的部门的人不好好工作,就很难满足。”
刚才的活动总结会议上,代表商务部来开会的负责同事,当着所有参会同事们的面,指出运营组在活动中表现不够令人满意。尤其是“某些”新来的同事,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型活动,配合却不是很积极,还发表了“希望下次活动能看到他们有所改进”的愿望。
“没事儿……他们这么说应该也是有他们的道理吧。”陆一小声答,尽管她觉得这个回答显得有些“绿茶”了。
“有个鬼的道理啊!就是没话说了挑刺儿!每次和他们合作都会这样的,一定要挑些骨头来,显得他们多么辛苦似的。你别放心上,多几次慢慢就习惯了。”小何压着嗓子,狠狠地吐槽几句,然后接过陆一的U盘,谢过她之后就转身回去忙了。
陆一转回座椅,看着自己的电脑桌面。
星期一的早上,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可她心里依然因为自己竟然会生出对伍肆的恶意揣测而感到异常焦躁,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甚至连会议上被指桑骂槐地批评,也不太在意了。
她叹了一口气,一股脑喝光杯子里面的温水,站起身来准备去冲杯咖啡。
“陆一?是陆一吗?”
端着咖啡路过公司前台,陆一恍惚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又开朗。
她转头看过去,有个男人从等待区的沙发站起来。
昨天没有睡好,隐形眼镜显得有些干涩。她眯了眯眼睛,让自己能够看清一些。
“哈,竟然真的是你啊,我就试着叫一声看看。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但我觉得应该是不会认错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样,没有什么变化。”来人向着陆一走来,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他有双陆一非常熟悉、又已经有些陌生的琥珀色瞳孔。
林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