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抬手向上一引,挂在树杈上的香角兽庞大的身躯落了下来,苏秀单手一接,也不走石桥路,直接从河面跃到了对岸,举着香角兽便往族庙奔去。
到了后厨,将昏迷的角兽放下,见五六个幼童正藏在屋内的柴堆里,外面露出了几个胖乎乎的小屁敦。
苏秀一乐,上前搬开柴堆,那幼童见被发现,嘻嘻哈哈扑了过来,待苏秀站起身来时,身上已挂满了小童。
苏秀两手迅速乱动,将五六个小童左右各三整齐往臂下一夹,嘻嘻笑道:“吃完早饭,就得好好的上学去,休想逃学哦。”
苏秀行走如风,绕过几条青石板路,已到了孙学究书院课堂之上。
将几个小童轻轻放下,那几个毛孩见了高堂上横眉竖眼的孙学究后,顿时变成乖宝宝,正经八百翻起书来,不一会,书院便响起朗朗读书的稚声。
仁和村的人十四岁前读玩,十四岁踏入成人后便需独立操持,各自成家立业,共同维护仁和村诸般公事。
今年苏秀十六岁,已然读过学院诸子百书及家训家史,五岁已能倒背如流,自然不能再呆在书院,此时鞠躬道了一声早安,告辞出了院门。
苏秀跺着碎步,心中思虑,路过铁铺前,见里头的孙大锤赤骡上身露出虬结的背肌,正叼着草烟忙着打铁。
以前难得有一回铁打,现在有苏秀和定弦二人带回来铁矿,便天天都是生铁,打起来硬实得劲,做出来的物件坚硬好使,再也不用烧炼黄金做器具了,身后黄灿灿的碎金块堆在地上,倒似白占了地方,成了累赘。
但今日气氛似乎不佳。
铁铺里头的人面朝内,头也不抬,稍显落寂的背影下,一圈圈白色的草烟儿缓缓上升,在空中铺展成一股浓浓的惆怅之意。
苏秀心头一缩,赶紧闪到路上,心想孙大叔连打铁也这么有诗情意境,怪不得当年能将一枝村花的苏婶婶迷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半夜也要嫁过来,不是没有道理。
可惜苏婶婶走得太早,只留下孙大叔一个人,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实在可怜。孙大叔是个痴情种,不愿再娶他人为妻,整日呆在屋里头不露面,守着墓碑,打铁倒成了唯一的乐趣。看来今日孙大叔又想念苏婶婶了。
到了医馆,见馆医李好医对待宝贝似的擦拭着泡药的酒瓶,一边擦一边哈气,生怕擦损了瓶身。
架上的药酒瓶罐大小高矮不一,一排排陈列着,数量已达百个,颇有规模。
馆主李好医自学成才,专心医道,将各种古籍珍典揉为一体,融会贯通,发明了药酒治病的方法,酒是二三十年好酒,有的甚至有半百年头,酿法独特,即能喝又能浸泡药物,酒带药力直达病根,治好了许多难病,是村里公认的神医。
苏秀进入馆内,坐上一个类似吧台的桌子前,从腰间包囊内取出一个包裏轻轻放到桌案上,里面有各种珍稀药材,包括多宝龙鱼鳞片。
望着偏室内一架子大块头的书,苏秀婉惜地叹了口气,拿起木案侧一瓶写有“三十年陈酿”字样的酒,嗅了嗅,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儿飘出,不由精神一振,身体涌起一股热劲。
苏秀一大口闷下,只觉一股邪热之气从会荫穴生出,直冲脑门,浑身发烫,劲儿倍增。
又喝了两口,咂嘴弄舌问到:“好医,今个儿这桂花酒,味道怪怪的?”
李好医抬头扫了一眼,耸耸肩,眼里噙着一丝猥琐,道:“那是昨晚刚泡了三鞭酒,你小子识货呀,这么多不拿,偏偏拿了那灌,嘿嘿。”
苏秀面容一僵,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喷出,伸出舌头吐了两下,苦着脸。
几个曼妙的身姿刚好经过医馆门口,皆抿嘴浅笑,一名黄衣少女,向着苏秀咯咯轻笑着,眼眸弯成了浅浅的月牙,道:“小秀儿,叫你贪吃,这回吃到毒药了吧!”
“就是哩,几天不见,长进了,居然补起来了。”
“渍渍渍…”
“什么时候娶我家黄裳回家呀,我爹说了,娶了黄裳姐,给你做栋房子。”
大家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
李好医竖起耳朵,听了那个羡慕,道:“哗,又是娇妻又是房子,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了。”
那黄衣少女轻啐一口,粉脸通红,撸起粉拳追着众女子作势欲捶,片刻又放下,道:“你们休得再说,以后不理你们了。”
李好医涎着一张老脸,哈哈笑道:“这才叫朗情深妾意浓,我老李可是过来人…”
苏秀扭头戏谑地道:“小李子,住嘴,都怪你,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李好医讪笑一声,搔搔头,又搓了搓手道:“苏小叔,我闭嘴不说就是了,嘿嘿!”
“懂事就好,本村二百来人,谁叫就你辈份最小呢,还比我小一辈。”
头发胡子已然发白的李好医露出苦瓜脸,将苏秀放在桌上的小包裹拆开,见里头两对狰扎的火线蜈蚣及一对青蚕正被五行草捆紧动弹不得,心头一喜,立即雨过天晴,眉飞色舞起来,叹道:“真是好药引,小叔仔,多亏了你这些年来,外出凶险的黑林之中,弄来这些珍贵无比寻常难得一见的药物,我才能调制出一些无比珍稀的药酒,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纵有医术也无药可施矣。”
“嘿嘿,都是些举手之劳,族人治病还得靠你呢。”
见黄裳女已然走远,急忙又自腰上取出一本旧书轻轻放在案桌上,书面上写有《山海宝经》三字,李好医问道:“小叔仔,本医馆最后一本《山海宝经》也看完了?”
“看完了,《山海宝经》十册最后一册看完了,总共列出三万多种奇禽异兽及诸般异种虫草花木,已有三千多种被我找到。”
李好医一愣,差点被口水咽着,猛吸了口气,盯了苏秀好一会,搓了搓手道:“唉,你这怪人,《山海宝经》乃远古奇志,是当年先人李书桢从陷城中拼死带出来的孤本,异常珍贵,记录的东西,老侄子一辈子也没见过几种,比起你来算是白活了。”
见苏秀起身要走,忙将一个巴掌大的小酒葫芦儿抛给苏秀,道:“放心喝,没添加。”
苏秀接住酒瓶,向后摆摆手去了。
李好医原地扭了几下屁股,心情大好,提起火线蜈蚣放入一个小小的桃木盒内,用千年桃树软皮往其身上一抽,火线蜈蚣发出一声尖锐的怒鸣,剧烈挣扎,浑身冒出丝丝惨白的火焰,但五行草极为坚韧,相生相克,将其制得死死地,那火线蜈蚣挣脱不得,被桃树皮连抽七次,火气泄尽后,萎靡不振,难以振作。
李好医提起蜈蚣与青蚕,另一边用火棉托起多宝龙鱼黄鳞和火囊结晶瓶子,表情严肃道:“能不能治好李爷爷和慧儿的病,就看你们了。”
苏秀拨开酒葫芦盖儿,一股清淡的桂花酒香飘出,淡而不俗,轻轻咂了一口,酒烧肝肠,满口甘香,心头暖融融的,极为正宗,不禁满足的叹了一声,盖上木塞,将酒葫芦往腰间蟒带一挂,往河边走去。
“或许,该在河边建栋木屋,然后,将黄裳姐抢回家里来,像别家一样,生一两对小宝宝出来!”
苏秀想了想,伸手一摸,腮帮子竟红了起来,不由独自一人哈哈大笑起来,心头感觉喜乐,两手放在脑后,慢悠悠踱着步儿。
族中延续三百年前就传下来的抢亲习俗,两人喜欢,男方可以直接上门去抢人,拿麻绳绑拿棉被包拿大箱装,抢得越粗暴越受女家尊敬,问题是,自己必须得有点斤两才行,不然非得灰头土脸不可。
弯身劳作的身影在金黄梯田的海洋中缓缓移动,沉甸甸的稻穗堆在身后,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一派祥和之境。
突然,一声巨大的炸响自上空传出,响遍整个村庄,栖息的飞鸟惊巢而出,四散飞窜。
东峰山顶上,涌起一片黑漆漆的云团,山顶被炸飞了一个缺口,碎石四溅而下,从上空飞落下来,叭叭作响,像下了倾盆大雨。
苏秀大惊,抬头往峰顶望去,那炸开的缺口上,泥土松动,一块巨石脱落下来,压碎了数棵百年巨树,翻滚着向下方的梯田冲去。
苏秀全身汗毛竖立,心跳如雷,体内十色显身真灵子转化轻灵,如疾风一般上了山上的梯田,向着冲下来的巨石迎面冲去。
巨石携带狂风劲气向下压来,横冲直撞,气浪翻涌,一路上巨大的树木纷纷被撞得粉碎。
若任其一路蹍压下来,梯田上那劳作的亲人和整个村庄都将化作碎末。
苏秀极速上冲,眼睛环顾四周,瞬间找到一块圆形大石块,上前拨出腰间蕉牙棒,尖头往大石块底部一杵,穿金裂石,圆石根底崩裂脱离。
苏秀收回蕉牙,托起数千斤圆石继续向上冲,速度越来越快,眨眼工夫已与下冲的巨石碰在了一起。
飞滚而下的巨石,刚好蹍过山腰的一道弧沟上,苏秀瞳孔收缩如针,在千军一发电光火石之际,将手中圆石甩手契入巨石与弧沟之间的边缘,真叫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下冲的巨石滚过弧沟,弹在圆石上,力道竟中途上拐,冲上了半空之中,翻翻滚滚朝对面远远的山脚下飞去,片刻传来巨石砸落山坡的轰然巨响。
苏秀藏身圆石之下,那巨石擦着头顶而去,而圆石已经被压裂成数块,陷进山泥之中。
苏秀手心捏了一把汗,暗暗称幸,见山底下村民沸扬,并无人受伤,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不由眉头一皱,眼中透出寒光,起身直线往山顶上冲。
十数个呼吸间,已到达东峰峰顶,见炸开的巨大缺口深处,嵌着一枚大铁球,四周黑烟涌出,极为刺鼻。
苏秀拔出蕉牙短枪崩碎四周岩石,取出铁球托在手里,翻身下了东峰外,转眼已下到后山腰。
举目四望,远远看见三里外有一块平地,黑压压立着二三十名兵士,身穿冰冷的黑色铠甲,配长剑,戴黑盔,盔上立一枚红樱球,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极为显眼。
黑甲兵中间围着的地方,立着两个两人高的金色大轮子,上面架着一樽巨大的黑炮,黑幽幽的炮口冒着黑烟,正对准仁和村东峰的位置。
“原来是清柳国的黑甲兵,千里迢迢找来这里,攻我山头,简直可恶。”苏秀眼中透出一丝杀机,身体下沉,朝黑甲兵团冲去。
黑甲兵团内,一个为首的将士正在下令重新填充炮弹,满脸泣气,望着四周苍茫的古林和翠墨险峻的山峰,恶狠狠地道:“全是废物,可恶之极,连找了三天,竟连根毛都没找着,真气死人了。”
那首领狠狠跺了跺脚,不停来回踱步,将腰间配剑拨了回,回了拨,显是极为烦躁,转身朝一众甲士怒道:“仙师有言,此间必藏匿有反贼,仙师说的话万万不会有错,这些反贼胆敢逃避兵役课税,藏匿在这荒山野林中,就是大不敬,就是乱臣贼子,就是我王的敌人,统统都得诛杀,以儆效尤。”
“锵”一声拨出腰间佩剑,接着竭斯底里吼道:“仙师只说了,找人,给我找人!若找不出人来,你们这些废物统统都不用回去了,统统死在这儿得了。幸好本将军这回提前向军机处借了新制造的神勇轰天雷,全军上下只此一尊,你们都给我打醒精神儿好好使,别打歪了浪费了弹药,给我往山上轰,把人统统轰出来。”
众将士大喝一声,上炮点火,引线滋滋烧到底部,眼看那神勇轰天雷就要开炮。
这尊大黑炮能将弹药射到峰顶上,威力显然十分巨大,若东峰再被打中,峰顶必然崩碎蹋落,危及仁和村的安全。
苏秀抓住手中铁球,手臂后甩,身体如弹弓一般将铁球狠狠扔了出去。那铁球嗖一声,快如闪电,打中轰天雷炮身,炮身在冲击中向后震开数丈,炮管内陷,弯折成了九十度角。
“嘭”一声巨响,炸膛的威力,将炮身炸得稀烂,也将后面十余名黑甲兵炸成碎片。
点火的兵士被爆炸声震得七晕八素,浓烟滚滚中突然感到拿火引子的手臂传来剧痛,眼前多了一个黑影。
苏秀抓住那点火甲兵的手臂,用力一捏,能听见骨头干像青竹一样碎开的清脆声音,甲士痛得忍不住哀嚎一声,眼泪鼻涕横流,火引子脱手掉进旁边的火药堆里,一声巨大爆炸,将剩下来不及逃走的黑甲兵士的尸骨,统统随狂暴的火球炸上了天。
苏秀抓住发号施令的黑甲兵首领,退至数百米外的林中,将此人往地上一放,黑甲兵首领双脚着地后兀自晕头转向,在地上晃了几圈方才站定。
见苏秀双眼冷若寒冰,透出无情的杀机,情知不妙,忙把配剑一解,往地上一扔,跪在地上不敢动一动。
苏秀冷冷喝道:“休想耍阴谋诡计,不然让你生不如死。”伸手两根指头,如钢钳一般,将那黑甲兵头儿一双手臂长骨捏碎。
那头儿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身冷汗岑岑,一个劲的颤抖,跪地把头叩得嘭嘭响,求饶道:“小兄弟宽恕,在下远远不是你的对手,请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狗命,在下立即便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敢来此地打搅您了,再也不来了。”
苏秀见此人似有悔意,心肠稍软,问道:“你们为什么轰炸我的山头,仙师又是谁,好好说来便考虑饶你性命。”
黑甲兵首领一听活命有望,急忙答道:“回小兄弟的话,仙师便是我清柳国的一名仙人,负责保护国王的安全,眼下我王讨伐残…残…残暴,急需兵士效力,仙师他老人家未卜先知,命我等前来请你们出山相助我王灭贼。”
苏秀眉头一皱,冷笑道:“恐怕是你王发动连年战争,把人命都打光了,就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头上来了,你们来强抓兵丁的主意三百年前我先祖已有警示,我岂能不知,轻易受你蒙骗。”
正要拨出蕉牙刺杀此人,一根羽箭从远处闪电般划过,已然射穿了他的胸膛。
一个手持长弓,背挂箭筒的白衣少年从林中黑暗处缓缓走出,立在一棵大树底下,约十四五岁年纪,长很极为秀气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