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离开了树洞,仍然背向族人方向而行,半个月后,来到了一座大山脚下,举目见山下四周尽是长满过腰的枯草,蚊虫蚱猛四外蹦弹,荒草当中却孤零零放着一堆摆着奇特形态的大石头。
苏秀围着石堆绕了一圈,察看了片刻,从腰间蟒皮包内掏出一块拇指头大小的金块,扔在石堆前的地上,退后两步,转身背对着石堆。
片刻,石堆下的缝隙里,钻出一只金黄色的小狐狸,跑出来捡起地上的金块,然后将手上拿出来的东西放在地上,转身跑回石堆里躲了起来。
苏秀转身上前捡起金黄狐狸留下来的东西,见是用草叶黄泥密封的,心中思虑片刻,向着石堆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夜晚觅得树洞栖身,将密封的草泥打开,露出一小滩白色的污秽之物,苏秀见状心中一喜,脱下上衣,将污秽之物连同密封的草泥一起敷于后背伤口之上,那伤口顿时有黑烟冒出,嗞嗞作响。
苏秀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忍着剧痛,白衣钟良留在体内的阴柔之力瞬间被化去了十之八九,仅剩极为微弱的一点。
半柱香时间,苏秀取下敷背之物,见污秽之物已烧成焦黑,一股腐臭味散了开来,心中大喜,忙盘坐调息,重新搬运魂阵,调理神脉。
过了一夜,已有成效,但体内仅剩的一点阴柔之力仍然极为坚韧,以自身调理的速度,没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无法彻底驱除出去,恢复以往的修为。
苏秀再次来到那堆石头前,轻轻放下一块金子,跪地上磕了一头,道:“谢谢灵仙救命,这是欠的另一半酬金,来日有机会定当报答今曰之恩。”说完起身转身离去。
苏秀离开后,一只银白色的狐狸慢慢跺步出来,捡起地上金块,在手上掂了掂,眼里神光流动,突然开口说了句人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必谈谢!”说完嘿嘿走回石堆里。
苏秀伤情有了极大改善,力气渐渐恢复了一些,行走也比一般人快了一些。
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路,在那遥远的地方,就是家的位置,但苏秀知道,白衣钟良已在那里设置了陷阱,等待自已往回走。
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身上的伤太重了,对战钟良一丝胜算也没有,且此时回去,极易暴露族人的位置。
只有逆向而行,足迹远离钟良,钟良反而无计可施,族人反而安全。
想到这里,苏秀叹了一声,重新往森林外行去,那前方,是人类聚居的地方,依族规,仁和一族后辈子孙,禁止涉足浊世,否则便要被逐出家族。
苏秀自是未曾踏足外界,对外界知之不多。
如今,为了族人,不得不走出森林,身涉红尘。
“隐入浊世,方能躲过这劫,待修为恢复,再来计较!”
苏秀一路逆向往东,走了半月,发现地上已有行人的足迹,渐渐出现羊肠小道,不日便走出了诡深黑林的边缘,地势渐渐平坦开阔,一改密林的起伏幽深。
人迹渐稠。
独自走在一条荒野大路上,一路弯弯曲曲,不知通往哪里。一股思念之绪流淌心间,苏秀突然感到疲惫之极,一股浓浓的虚弱感袭来。
来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背靠着大树坐下歇息,抬头见云霞满天,四野寂静,已是黄昏。
望着夕阳,想起那坐在村头树枝上等待自己归来的慧儿,想起亲切慈爱的爹娘,想起仁和村清晨河道边上叽叽喳喳的幼童,想起善良的族人,心底涌起一股暖意,嘴角扬起微笑,心道:“爹娘,慧儿,还有我的族人,你们都好吗,秀儿想你们了。还有定弦,族人现在都靠你了,一定要尽全力保护好大家,我很快就能回去与你们团聚的。”想着想着,两行泪水不自禁滑落脸颊。
夕阳余辉下,大路一端的尽头,正有数头黑牛缓缓走来,扬起一片尘埃。
黑牛儿皆雄壮无比,肚子吃得浑圆,跺步间似极不服管驯,牛头不断拉扯着牛鼻子上的绳索。
一条条长长的绳索向后延伸,攥在一双粗糙的,生满老茧的手中。一个干瘦老翁,正端坐在最后面的一头黑牛的背上,指挥着牛群前行。
干瘦老翁的身后,还有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牛臀背上,嘴里哼着小曲儿,正时不时扬起手中长长的黑鞭子,抽往地上,“叭叭”作响,每有黑牛跑出队列,黑鞭子便抽往那牛儿侧边地面,将黑牛驱回队伍之中,鞭法极准。
老少二人驱赶着牛群,渐渐走近大树下,大树旁边正好有一口小泉眼,正汩汩流淌出泉水,积满了一窝小碎石池内。
黑牛纷纷走上前去喝水,小孩吆喝着维持牛群秩序,一双眼珠骨碌碌地转,见苏秀独自一人坐在树下,满身污秽,疲惫不堪,便对着干瘦老翁说道:“爷爷,你瞧,这树下有一个哥哥坐着呢。”
那老翁从假寐中睁开浑浊的双眼,看了一眼苏秀,见苏秀蓬头垢面,满身干黑血迹,年龄却是不大,比自家孙子大不了几岁,心中顿时有了警惕,道:“小哥,这当下兵荒马乱的,你如此孤身一人,留在这离城数十里开外的地方,为何还不回去,到了夜晚此地可多贼子,遇上了恐怕要性命不保。”
苏秀见这祖孙二人皆肤色赤黑,毛发和身上布满泥尘,显是乡间劳作的贫苦之人。
苏秀舒缓了一下身上伤痛,斜身靠在大树脚下,微微一笑,对干瘦老翁道:“老人家,我不碍事,你二人请快快回去吧,免得误了时辰。”
老翁看了看苏秀,伸手往牛肚旁挂着的干瘪布包上翻了翻,掏出两张大饼,塞回去一张,拿着另一张,走上前递给苏秀,说道:“看你的样子,该许久没吃东西饿着了吧,这是咱们每次出远门前做的干娘,吃了可管饱半天,拿去吃吧,我们这还有一张,够我们吃回城的了。”
老翁将大饼递给苏秀后,取下腰间焦黄的旱烟筒吧答吧答地抽了起来,转身上了牛背,单手一回手上的牛绳,调转牛头,便继续往大路头上赶路。
苏秀看着手中的大饼,闻着散出来的米麦香味,心里升起一丝暖意,感觉是如此的熟悉,亲切。
“不记得问你,我这儿还有点酒,小哥,你可要?”老翁回过头来问道。
苏秀抬头,见小孩从老人手里接过一个小铁壶,举臂从半空抛了过来,苏秀伸手轻轻接住,打开壶盖,喝了一口,入口无比辛辣苦涩,当真激烈,烧得五脏六腑暖融融,虽远远不如仁和村的李好医所酿造的“三日煎”,却能从中品味出一种艰辛之意。
苏秀又喝了一口烈酒,老人见了呵呵笑道:“小哥,此酒猛烈,名刀子酒,你爱喝的话,便送给你,现在夜晚将近,前方几里开外有一家客栈,不如随我一起前往投宿,过了今夜安生了再说吧。”
苏秀说道:“那恕小子冒昧,叨扰老人家了。”说完缓缓站起身子,将小铁壶往腰间蟒蛇腰带一挂,那小孩牵了一头黑牛过来,苏秀跃上牛背,三人一起往前赶路。
夕阳下沉,夜幕渐渐拉开,已有星光呈现,苏秀看向祖孙二人,问道:“两位赶着这许多牛长途跋涉,不知是去哪里。”
干瘦老翁抽着旱烟,叹道:“我乃犁耕之人,祖上三辈皆以替人犁地开荒为业,这回是受命前去一处新封地替那受封将军犁田开垦,如今兵荒马乱,盗抢杀劫横行,牛儿稀罕,我祖上传下来许多牛,倒是能靠此营生糊口,衣食不愁。”
说完眉头紧锁,喉头咕噜一声,深吸了一口浓烟,接着道:“但刚刚进入封地,便传来消息,那雇请我们的将军已被抄家灭族,封地内一片凄风苦雨,哭声震天,我与我孙儿吓得不行了,忙逃了出来,只是官匪凶狠得紧,重重设卡,一路下来,已把我当初带到那的三十头牛,讹诈走了三成。这回来的路上,遇到几拔茅贼,那贼人还好,不曾害我们性命,只要牛,亦不贪婪,几番下来,牛已所剩不多,可路还远着呢,这离回城还有数十里远,只怕回得家中,牛也要完了。”
说完竟哭了起来道:“如今世道生存艰难,如果没了牛儿,这生活可如何过得下去,没了牛儿,我亦愧对祖上,下去地下亦无颜面对呀。”
苏秀见老人白发苍苍,四肢瘦小如柴,哭得凄伤。
转脸望向小童,见其面容坚毅,眉宇间极为英气,此刻眉头一挺道:“爷爷,这牛儿迟早守不住,伤心无用,等孩儿再长大了,便也参军,寻得功名利禄,便能过上快活日子。”
那老翁一听,浑身一颤,转过头来,脸上尽是恐惧惊悚,颤声问道:“我乖孙儿,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小童道:“我长大了要参军,做大将军。”
“叭~”
一个耳光抽出,打在小童脸上,老人泪涕交流,颤抖道:“浑小子,你这不孝之孙,你想让我曾家绝种不成,你爹爹,你的两位亲叔叔,都强征入军,战死在了沙场,若非留下你这一根独苗,我老人家岂不是孤苦伶仃,做那绝种之人了吗?”
那小童一听,眼泪亦漱漱而下,软坐在牛背上,片刻道:“现今文墨不如笨武,我要找到武艺傍身,才能保护自家人不受外人欺负。这次回城后,我决心去灵木寺学习武艺,但需要两头牛做学资,那里的空虚大师武艺高强,曾一掌劈开一块大石,双手能举五百斤,拳脚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拜他为师是孩儿一直以来的梦想。”
那老人转哭为笑,道:“那自是好的,只是不准参兵,这当兵做的只是血肉之卒,生死都不是自己的,只是统治者手中控制的牺牲工具,自古战争便无来由,都是闹剧,只是苦了天下我等平凡百姓。”
苏秀听着老翁话语,心下感慨,暗道:“这老人家却是看得通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