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弹劾,面前的这些朝中大臣们,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知道弹劾。
真把朕当成软柿子,可以任他们搓扁揉圆,随意拿捏?
赵祯只觉得阵阵头大,却又无可奈何。
齐恒,字守义,齐家的前任家主,齐唐和齐廓的父亲,也就是齐航的爷爷。
齐老爷子的身子骨向来硬朗,平日里在齐航的督促下,那可没少锻炼,注意饮食和养生。
如今,已经七十岁高龄。
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些年刚刚发了一场大病,从此瘫痪在床,卧榻不起。
宋朝注重孝道,如今虽说两个儿子碍于公务,繁忙得实在抽不开身,更无法在家中照料,但好歹也有妻儿与族人留下帮忙侍奉。
照样能被弹劾?
“原来如此,多谢黄大人指点迷津,晚生感激不尽。”
躬身作揖,齐航此番前来不为别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探听消息。
“哎,哎,使不得,贤侄,可万万使不得!”
“哎呀,真是折煞老夫啊!”
尽管嘴上这般客套,但其实心里却是十分受用。
黄安中面带笑意,双掌虚扶,轻轻将齐航轻轻托起。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既然黄大人即将要前往岳州赴任,小子不才,虽未曾亲身到过巴陵,但久负盛名,却也知晓岳阳楼前的波澜壮阔。”
“今日便赋辞一首,赠予大人,祝大人鹏程展翅,一帆风顺。”
“不知黄大人,意下如何?”
齐航拱手作揖,执意坚持。
“如此,甚好!”
“那就多谢贤侄美意。”
闻言,黄安中自是心中大喜。
他懂得少年郎性格孤傲,因此惜字如金,从不肯轻易展露。
没想到此刻竟主动要求,岂有推托之理?
更何况,这应该还是他第一次替人践行,写临别赠言吧?
“《岳阳楼记》。”
“天圣八年秋,黄知州迁巴陵。”
“余虽未至,却久负盛名,向往已久,心神虔诚。”
“今送别黄知州,特作文以赠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
“前人之述备矣。”
“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齐航目似朗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边念边写。
“妙!妙!妙!”
“实在是绝妙!”
能不妙吗?
尚未看见字体,单单只是齐航口述,便已在脑海中构建起一幅鸿篇巨著。
再观内容,大气,磅礴。
又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书法。
不仅空灵飘逸,而且风华自足,笔画更是园劲秀逸,平淡古朴。
只是一眼就让人觉得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
“嘶——”
包括黄安中在内,众人都是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
“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是进亦忧,退亦忧。”
“然则何时而乐耶?”
“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噫!”
“微斯人,吾谁与归?”
语停笔落,齐航缓缓收起。
“啊?”
原本等第一段写完,众人就早已彷徨不知所措。
直至那句震慑人心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横空出世之后,现场,再无一丝波动。
“受教。”
不知过去多久,谁也没有料到,黄安中忽然向齐航弯腰,行了一个大大的重礼。
根本无需多言,单凭这份气魄和心怀天下的胸襟。
他,深感自愧不如。
“恕罪,黄大人路上小心,切记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说完,齐航转身告辞。
“……”
然而,送行的满城百姓却是还站在那里发呆。
要说之前的《西游奇遇记》,故事的确有趣,但毕竟太过俚俗,恐难登大雅之堂。
虽说此刻受到齐航的影响,市面上也多少跟着出现了一些相同的体裁,却始终没有盛传开来。
无论是生活在底层的文人墨客,还是底蕴丰厚的达官显贵,均是略带着几分审视和鄙夷。
若不是觉得齐航年纪尚小,只怕早已被天下士族喷得体无完肤。
现在呢?
谁还敢提出质疑?
试问:如今世上,还有几人敢发出这样的声音?
“此子,将来必是我大宋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
黄安中望着齐航渐渐消失的方向,悠悠然响起一道感叹。
“是啊!”
终于恢复过来。
郑重其事,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谨慎得将辞令收好。
牵马上凳,钻入车辇。
……
“乖孙,果然不愧是咱们家的麒麟儿,爷爷没白疼你。”
“长大了,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接连数天,齐府的大宅内,四世同堂,齐氏子孙全部跪倒在地,每天都要给老太爷请安,听他训话。
回光返照!
齐航知道他已经时日无多,便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胳膊。
“爹!”
“爷爷!”
“老太爷!”
“太爷爷!”
午夜,心满意足,自认为并没有辜负祖宗的期望。
齐恒,终于能够安心地含笑九泉。
也可以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休息了吧?
只是,唯一的遗憾,临终前却未能得见自己的两个儿子。
弥留之际,那边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
生存?
还是毁灭?
又或者,是某种全新的开始?
不得而知……
“啊——”
“哇——”
“呜呜——”
“哭什么?”
“老太爷是喜丧,我们大家都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对。”
“笑起来,全都给我笑起来!”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