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河的尸体上拿走干粮以后,陈旭不是没想过,是不是可以用这具尸体,再设一个陷阱。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只是苦等了半天,他都没有等到罗桥。
这片荒原地处秦国西北,不仅荒无人烟,而且夜间寒风冰冷刺骨。
陈旭只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受不了逐渐强盛的寒风,没奈何,他只好扒了安河的衣服,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
罗桥最终还是没能够鼓起勇气,他迟疑很久,却始终迈不出回头的步子。
他记得那个读书人对他的好,却没有勇气为了这份温暖,踏出回头的脚步。
等到弯月升起,罗桥忽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一生也只从安河的父亲那里,得到过一丝温暖,而如今,他亲手,把这份生命中的光明,掐灭了。
泪水滴在地上,寒冷却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
他哭了很久,最终慢慢起身,一步一晃的向着无人知晓的地方走去。
残月当空,千里荒漠一片死寂,偶有狼嚎之声响彻夜空,却越发衬得孤寂。
韩松和赵行勇已经离开了,对于韩松来说,他想要看到,已经看得差不多,而对于赵行勇来说,其实陈旭的发挥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这是杀殿的选拔,而他是秘殿副殿主,他会过来,只是想陪陪自己的兄弟。
石林中心的水泊边上。
公孙让张开了五指,让月光从自己的指缝中漏下。
“蛮子,你知道今天晚上一过,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吗?”
没有人理他,那个百越少年正躺在一块白天晒热了的石头上酣睡。
一时间,公孙让仿佛能够听见自己浑身的窍穴,都在发出尴尬的嘲笑。
“明天再和你算账!”一气之下,公孙让扭头就睡,再也不想看什么月亮了。
小道云生斜靠着一根石柱,默默的感受着体内若有若无的气。
他真的离入品不远了,只要他能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契机,他就可以一步迈入六品境界。
只是感受了半天,那一股气感就像是在和他捉迷藏,他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
“罢了,急不得。”云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果他能迈入六品境界,那么这条血杀之路,他就有绝对的把握横扫。
无论是谁,哪怕是名家公孙让和那个百越少年的联手,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如果那样的话,他也就有了十足的把握,取得此行的目标。
既然无法突破,他也就闲下心来,默默的感受着此地的寒风。
这风和齐国的风不同,齐国的风,温暖,和煦,带着万里大海卷来的淡淡咸腥。而这里的风,冰冷,肃杀,就像是老秦铁卒每晚入眠时,身边的长戈。
这风很冷,带着一丝丝血的腥气,云生不喜欢这种味道,嗅着这种风,连他的心都冰冷起来。
“今晚一过,不知道明天,又会有多少人死去。”
他喟然长叹,他真的不喜欢杀人。
阴宗的血杀之路,从来都没有固定的结束时间,而今天,只是血杀之路的第一天而已。
云生可以想见,当今晚一过,吃完了干粮的孩子,就要开始对其他孩子动手了。
第一天的克制,在食物越来越短缺的后面几天中,会逐渐消失,最终演变成无休止的杀戮。
那时候,这群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将会失去所有,道德,理智,乃至于人性。
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必然是最凶狠最残酷之人,而那,就是阴宗想要的人。
血杀之路中走出的孩子,会成为阴宗杀殿的候选,他们还需要再经历一次选拔,才可以真正的进入杀殿。
而第二次选拔,就连云生都并不知道太多,他只知道,那既是选拔,也是控制阴宗弟子的方法。
杀殿弟子,通通都是绝性冷漠之人,云生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办法,能够做到对这些弟子的控制。
夜色渐深,云生还不到能用打坐代替休息的地步,他寻了处无风的角落,慢慢睡去。
以这群不到十岁的孩子的脚力,一个白天,他们走不出多远,更别说超过五百里以后,就有阴宗弟子负责巡守。
一百多个孩子,就这样分布在不到两百里范围内。
这一天,其实已经有不少孩子死去,但是总体上,大部分的孩子都还在适应新的环境,并没有做出太多的举动。
然而今晚一过,他们身上的干粮已经剩的不多了,有的胃口大的,已经吃光了干粮,视线开始逐渐看向其他的孩子。
陈旭躲在一处石洞里面,西北的风沙吹不进这个角落,他倚在石壁上,呆呆的看着头上的残月。
左手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是那块被咬下去的肉,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
“爹,娘,今天旭儿杀人了。”陈旭喃喃自语,眼中是散不尽的悲凉。
一天之内,连杀四人。
他很疲惫,更疲惫的,是他的心。
他杀人时冷血无情,此时安定下来,却内心空空荡荡,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就很想自己的爹娘,很想,很想。
想自己娘亲的唠叨,想自己父亲爽朗的笑声,想那个不是很大,但却可以看见漫天星光的小院,也想燕国的风雪。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
陈旭知道,这大概会是自己最后一晚,能够这般悠闲的看着月亮,回忆过往了。
从明天起,这片荒原上将会被鲜血洒满,就算是自己,也不能保证能活到最后。
那会是恶鬼与恶鬼的厮杀,千里荒原尽做修罗场,弱者的哀嚎是这场厮杀的音符,死者的鲜血是这场厮杀的燃料。
这场厮杀的终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命的终结。
陈旭骤然握紧了左手,血肉撕裂的痛苦传来,他咬着牙,面色沉静如水。
能感受到痛苦真的很好,它是你还活着的最好证明。
陈旭在痛苦中嘶吼,却又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身体上的痛苦让他癫狂,而内心的痛苦,在一步步的逼着他沉沦。
“我会杀了你。哪怕是永坠黑暗。”左手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腥气在这处石洞中弥漫,陈旭就在这血腥气中,安然入睡。
夜色如水,繁星如萤。
有人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却有人早已看清。
哪有什么天明,那到来的天明,就是最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