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春,冬日的余凉依旧还在苟延残喘,一阵微风便让人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紧了紧衣服。
街上的清冷与到处都是冬雪消融留下的水迹,相称和之下,显得更凄凉。但酒肆里却是温暖热闹极了。
肆中有不少客人,零零落落的坐在酒肆中。在窄窄的空间里,有划拳喊酒的声音,有那醉汉的酒后狂言,有那品戏的咂舌声;也有那馆中闲坐的“文人雅客”,品茶的啧啧声,落棋的敲击声,店小二的脚步声……
台下人走过不见春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的别歌。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台上的小旦咿咿呀呀的唱着,也不管台下人是否去听,是否听懂了,因为本来他们要听,所以她就唱了。
于是,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便又显得格外嘈杂了。
苏幕遮正趴在一张桌子上,旁边是一个跛脚道士,说是道士,却没有一丝道士的仙风道骨,反而像一个江湖骗子。
那道服破烂的修修补补,全是疤,已经快看不出是一件道服了。两撇胡子挂在塌塌的鼻子下面,脸上没什么肉,眼眶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看着是一个猥琐样子。
苏幕遮睡的很香,他的神思正处于一个极奇妙的状态,沉浸在一个很玄妙的梦中,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正在做什么,也不知自己是谁。但他心里却是明白,这是自己。
老道士没有管苏幕遮,依旧是嗑着瓜子,喝着小酒,品着台上小旦唱着的戏,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猥琐之色更显了。
这时候,堂中突然响起了吵闹声,是妇人的哭闹声,还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呵斥声。
顿时,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突然停止,客人们的谈话声,敲击声也变小了。老道士口中哼着的小曲也戛然而止,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忘了过去。
苏幕遮皱了皱眉,不知是在梦中做了噩梦,还是被外面的吵闹声所打扰。想醒了,似乎又醒不过来,迷迷糊糊的,似真似假,似虚似幻,分不清是堂中在吵闹,还是梦中在吵闹。
老道士以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堂中三人,似乎没有发现苏幕遮的变化,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做什么吧。
而堂中,那妇人抱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哭声更大了。而她对面的男子,白白胖胖,有着富态的大肚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有钱人。而他那本就堆肉的脸庞,深深的画出一个井字,张口便是呵斥那妇人。
楼上的店小二似乎察觉到楼下的不对劲了,噔噔噔的踩着楼梯跑了下来,一掀门帘,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眯眯的道:“黄粱饭熟了,客官们等不及了吧?我这就去给客官们把饭上上来。”
黄粱?黄粱!饭刚熟!
瞬间,苏幕遮便惊醒了。
一抬头,便是满堂的人,那三个人,妇人的哭声,男子的呵斥声明显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他迷茫的看着众人,喃喃自语:“梦耶?信耶梦耶,传非真耶。梦耶非耶。”
老道士发觉苏幕遮醒了过来,但用眼角瞅了一眼便不再关注,继续看着场中的吵闹。
恰在刚才,一段做饭的时间,苏幕遮做了一个似乎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成为了一个书生,金榜题名;还学了仙法,遇到种种神奇的事,看见种种不可能的人,还曾看见有仙人坐在残月上垂钓星辰;又似乎成为了王侯,抚剑戏君王,提笔摇扇戏红颜。
梦中的细节已经忘记,或是尘封在记忆的深处,不知去,不知来,但却知道在梦中的事。
记忆中的碎片已经渐渐的隐去,但却有一座古碑立在识海中,还偶尔窥的未来一角。
苏幕遮惊了,但却发不出声音来,因为不知怎地喉咙如火烧一样,但这也好,他可不想被众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赶紧拿起桌上的茶壶,使劲的往嘴里到去,口中如同久旱逢甘霖,顿时舒服了许多。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说道:“书生,这黄粱米酿的黄粱酒劲大吧?一口就叫你睡了那么久,不过书生你的酒量不行啊。”
黄粱就便是这酒馆中的招牌酒了,味道香醇,酒劲却是一壶便可叫一个大汉倒地,睡个三五个时辰。
“我……”苏幕遮苦笑了一下,想辩解,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苦笑了一下,这才把目光望向了堂中。
双方争执不休,苏幕遮听了听,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王员外,我家男人是为你做事,失踪不见的,已经五天不见他踪影了,你可要帮我找找啊!我们母女俩可都靠我家汉子养活着,现在我家汉子不见了,我们母女俩可怎么办啊?”妇人哭噎着说道,又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你家男人不见了关我何事?他拿我工钱,就得给我做事,我只是让他去给我到乡下传话,现在他不见了,事没做成,我没有让你们赔我工钱都算是发善心了!”王员外狞笑了一下,呵斥那妇人道。
紧接着有大声喝到:“赶紧让开,否则咱们县衙里见,我和县衙里的张师爷可是老相识了,进去了可就没什么好果子给你吃了!”说着,便想推开妇人走出去。
“老天爷啊,还有没有天理了。”妇人似破罐子破摔,向酒馆中的看客们求救,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王员外出来,平时王员外在家她根本见不着他!反而要被恶奴欺负。
说着,她便向众人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她男人在王员外府中做工,五天前王员外突然让他去城外三十里地的大河村,给大河村村老传话,而这一去,他男人便不见回来,而去大河村来回顶多也就一天的时间。
妇人还以为丈夫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一下,但第三天还不见丈夫回来,便急了,知道可能出事了,去找王员外,王员外还不见她,让家中奴仆挡住她,所以才有了今天发生的这么一出事儿。
苏幕遮瞅着这王员外,摇了摇头,道“如此之下,以后还有谁肯为他做事?”
那妇人此刻哭的梨花带雨,本来就风韵犹存,此刻更加的惹人怜惜了,那小的伶俐可爱,惹人怜爱。看得周围的人都颇为可惜,有不少人想为她去打抱不平了。
王员外的面色明显不好看了起来,他看着边上蠢蠢欲动的看客们,道:“别多管闲事,小心半夜遇上那些个泼皮无赖,被揍一顿可就不美了。”
众人明显退缩了一下,这位可不是一位善主,仗着在县衙里有人而且还家财万贯,凡事得罪他的人都被他手下的一帮泼皮无赖揍过,重的甚至还被打的残废,一生只能待在床上!
大家还是让开吧,以后咱们都是朋友要不然隔这不远可就是县衙了,县衙里的老虎凳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咯噔!王员外这话刚说出,就有人脚步又一缩,撞到了桌椅。刹那间,二楼顿时一阵桌椅扯动的声音。
妇人瞧见,抱着女儿大哭起来。
于是堂中更加吵闹了,听得苏幕遮眉头深深皱起。
刚刚他一直在琢磨梦中的事,发现这事越来越玄奇,还有那脑海中的古碑,愈觉不可思议了。
仔细看那王员外的面容,苏幕遮怔了一下,因为他在梦中见过这张脸!
梦中那人也叫王员外,也和这位一样,都是为富不仁,视人命为草芥。但是梦中那位却在几个月后被判为死罪!
原因是好像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县衙中的师爷也倒台了,平时和他一起为非作歹的人也皆连坐。而妇人怀着的那个孩子,也被京城中的一位大人物收作弟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岂不是到第三世了。有意思,这一次是我的机会!”苏幕遮轻轻的低语,旋即轻笑了一下。
但就在王员外要走时,啪!一声厉响,是惊堂木拍桌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王员外也止步。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一少年坐在桌前,将手中惊堂木一扔,拍手道:
“小二,盛碗黄粱米饭来。哦对了,再来一壶黄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