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嗔口宣佛号，问毛哥道:″请问少侠尊师是谁？“
毛哥道:“晚辈师父法号不戒！“
不嗔面露惊喜，道:“哦，原来是不戒师兄……他近来可好？“
毛哥听他问好，想起师父伤情，不觉鼻子一酸，强忍泪水道:“不好。“
不嗔奇道:“怎么？尊师有恙？“
毛哥道:“师父被佛陀法王＇大相无极神功`所伤，如今危在旦夕……“
不嗔愈是吃惊:“怎么佛陀法王又来了中原？真是冤孽呀……罪过、罪过！“
拈花婆婆道:“大和尚还不走？只管啰嗦什么？“
不嗔道:“前辈有请！“他见拈花婆婆答应同回少林，言下自是变得恭谨了许多。
出门时，芈蓝衣回眸深情地瞧了瞧毛哥，突然又折回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小瓶丸药，塞在他手里，柔声道:“傻哥哥，若是头痛时，便服一粒，可保无恙……记得日后来寻我……“
毛哥心想，我无缘无故头痛什么？当真莫名其妙。便道:“芈姑娘保重！“
拈花婆婆冷冷地道:“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声音渐行渐远，众人已转下楼去。
芈蓝衣走后，毛哥觉得心里霎时间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匆匆付了饭钱，一骑快马迳回鸡公岭。
毛哥心急火燎地到了鸡公岭，见庙门敞开，庙堂中香烛已灭，心下疑虑渐生，掠过一丝不祥之感。
″师父、师父！“毛哥轻唤了两声，冲进不戒卧室，见床榻上被褥凌乱，却不见师父人影。师父去哪儿了？他伤重若斯，行动不便，是走不得远的。毛哥又奔出庙来，在屋前屋后来回寻了个遍，仍不见师父踪影。
毛哥坐在庙门前的石阶上。“难道师父已经伤重去世了……不可能，因为并未见到师父遗体，或许他只是一个人觉得苦闷，独自去山间转悠去了？也或许……或许小婉妹妹请来了静音师太为其疗好了伤。嗯，师父一生行善积德，正不知救治过多少病患，皇天厚土善有善报，吉人自有天相，我又何必瞎担心什么？对了，一定是这样！“这样想着，毛哥心里便稍觉宽慰。心情一放松，一股浓浓的倦意便即袭来，不知不觉就伏在石阶上睡着了。
二
迷迷糊糊中，一阵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既沁人心脾又极其熟悉。毛哥满心欢喜，只见一个白衣少女款款而来，定睛看时，原来正是朝思暮想的师姐赵慧琳。但见她一身素缟素服，山风吹拂衣袂飘飘，端庄贤淑中又透着婀娜千姿，毛哥一时心醉，呆呆出神。及至走到近前，那少女刹那间变成了冰肌玉雪古灵精怪的李小婉。毛哥大吃一惊，揉眼再看时，却又变成了面若冷霜楚楚可怜的芈蓝衣。只见她时而疤面奇丑，时而娇艳媚人，脸色阴晴不定变化无常……毛哥直惊得心胆俱裂，“啊“地惊呼出声，颤声道:“慧琳师姐……慧琳师姐……“
正挣扎呼叫时，只听一个声音柔柔地道:″湘龙……你这是怎么啦？我在这儿呢！“
入耳十分亲切，毛哥一惊醒来，原来身旁果真便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却不是师姐赵慧琳又是谁？毛哥又惊又喜，一跃而起紧紧地抱住了她，一时间千头万绪悲喜交集，差点没忍住痛哭失声。
赵慧琳经过这几年人生的风风雨雨，显然变得越来越成熟了，她忍住了眼中潸然欲滴的泪水，柔声道:″湘龙，你一向可好？师父呢？他老人家不在么？你干嘛一个人睡在台阶上啊？“说着轻轻推开了毛哥。
毛哥道:″我也不知师父去哪儿了？“遂将师父受伤经过以及自己如何远赴黔贵寻药一事备细说了一遍。
赵慧琳听后，也不禁替师父大为担心，其焦灼之情溢于言表，道:“按理师父哪儿也去不了啊……是了，是不是你所说的李小婉师徒将师父接走了呢？“
毛哥茫然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赵慧琳又道:″可是，以师父伤重的情形来看，留在寺中医治岂不更好？没必要四处奔波劳碌……除非……“
毛哥道:″除非什么？“
赵慧琳不无隐忧地道:″除非那静音师太无力医治师父的伤，要不然断不会出此下策！“
毛哥道:″说得也是。但小婉妹妹明知我终会求药归来，再怎么说也应留下个信儿什么的，以免我徒自着急呀……“
赵慧琳″嗯“了一声，突然幽幽地道:″这小婉妹妹……对你……对你还好吧？“
毛哥一愣，道:″你说什么？“
赵慧琳轻轻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我说她对你好么？“她听毛哥左一个“小婉妹妹“右一个“小婉妹妹“的，叫得甚是亲切，忍不住心下酸酸的，掠过一丝感伤。
毛哥不明其意，道:″好啊！她对我就像亲生哥哥一样。“想到李小婉青春活泼，然而多愁善感的性格，似乎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忍不住又一阵唏嘘，道:″只是小婉妹妹心怀感伤，似乎心中苦处颇多。“
赵慧琳道:″嗯！是么？只要她真心对你好……我就放心啦！“
毛哥道:″师姐这些年都去哪儿了？还在重庆么？我……我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常常……想你得紧。“他怕师姐误会，便故意岔开话题。
赵慧琳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还是晚些再告诉你吧……看看天晚师父回不回来……我亦许多时日没见着他老人家啦。“说着走进门去，抄起家什打扫起庙堂中的尘灰来。
毛哥从师姐赵慧琳的言行中，隐隐觉得师姐已经变了，变得不冷不热的，与自己再不似从前那般俩小无猜无所不言的师姐弟了。或许是她心里藏着什么不可言人的心事；也或许，这许多日子以来只是自己每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一厢情愿罢了。
毛哥进去帮忙打扫完卫生，尔后又替观音神像点燃香烛，纳头跪拜了几拜，默默许愿祈祷师父平安。赵慧琳也如此这般拜了几拜。
忙完了一切，二人又将房间收拾了一下，天色便暗了下来，还不见不戒师父返来，二人难免心生隐忧，遂去厨间胡乱煮了些面食充饥。
三
乘夜色不深，二人正有许多别愁离怨要相互倾诉，于是便信步走出庙门，到草坪上席地而坐。
此时正值八月下旬，星空中一轮下弦月倒也明亮得紧。二人仰望星空，心中千头万绪，思如潮涌，然而却相对无言不知从何说起，彼此之间既觉得熟络无间，又觉得好似形同陌路。良久、良久，毛哥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慧琳……慧琳师姐，这一别数年，你都去哪儿啦？“
赵慧琳苦苦一笑，道:″我一直呆在重庆……最近，最近才到白沙镇上……“
″白沙镇？“毛哥颇觉意外，心道:“这不是咱们镇上么？“
赵慧琳道:“我一直在川东女子师范学院读书，如今学校已迁至白沙镇了。“
毛哥“哦“了一声。一说到读书，他就自惭形秽。他除了以前师姐教他识得一些字外，便从未进过学堂，更不知川东女子师范学院为何物？于是便道:“师范学院都读些啥书，读来又有何用？取名女子师范学院，莫不是都是女学生？“
赵慧琳道:“学习新文化，追求新理想，争做新青年，推翻旧帝制，建立新中国……总之学以致用……主要是培养新一代女教师，传播新文明。“
毛哥似懂非懂，打趣道:″那你将来也打算做一名女先生？是否愿意教我这名学生呢？“
赵慧琳笑道:“好啊！好得很，就怕你不肯学！“
这是今天重逢以来，毛哥第一次见到师姐笑，尽管她笑得不是那么开心，但毛哥心内已觉宽慰了不少，道:“怕只怕那时你再不愿见我了……“
赵慧琳心下一动，偷眼瞧了瞧毛哥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收敛了笑容，幽幽地道:“湘龙，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向你说？″
毛哥愣愣地望着她，借着朦胧月色，见她似乎一脸慽容，不禁心下恻然，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该是不该的？“其实他心里早已猜到师姐有可能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只是没有得到她亲口证实罢了。按毛哥的话说，就是如今的师姐赵慧琳再已不是从前的师姐赵慧琳了。关于这一点，他早从师姐的言行举止中偷偷瞧出了端倪。
赵慧琳仍是幽幽地道:“湘龙……你一直以来，都……想着我吗？“
毛哥脸上微微一红，腼腼腆腆地低声道:″是！“
赵慧琳喟然长叹一声，道:″你忘了……忘了我吧……就算……就算我对不起你……“
毛哥虽说已隐隐猜到师姐的心思，早有心理准备，但毕竟此情悠悠，深藏心底多年，一旦得知相思成空，心中魂牵梦萦的种种牵挂皆付诸东流，再也无所依附，刹那间犹似当头冷水，将一团熊熊烈火瞬间熄灭，再已把持不住，颤声道:“师姐……你说……说什么？“
赵慧琳已是热泪盈眶，道:“我……我对不起你……湘龙……你恨我么？“
毛哥不说话，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过了良久，方才忍住了泪水，淡淡地道:″我恨你什么？想你金枝玉叶，原本我就配不上你。“说着故意冲赵慧琳展颜一笑。但这一笑，蕴满了失落、悲怆、无奈和悽苦，月光下难看到了极处。
赵慧琳心痛如绞，她并不是不喜欢毛哥。分开这几年，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心系牵挂，常常在心里担忧着他多病的身体，揣测着他的喜乐。但她迫于父命，已然许嫁他人，之所以不敢再见毛哥，也是因此之故。原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哪曾想事隔多年，毛哥仍是对自己恋恋不忘。而且在睡梦也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见了毛哥痛苦的样子，赵慧琳既愧且疚，仿佛自己就是一个不容赦免的罪人，道:″湘龙，不是这样的……“
毛哥欲哭无泪，眼前掠过昔日与师姐在一起时的情景，突然间头痛欲裂，胸间郁闷非常，突然“哇“地吐出一口恶血，浑身抽搐不止。
四
赵慧琳大吃一惊，见毛哥形如中毒，不知所为何故，只急得不知所措。慌忙扶住毛哥，关切地道:“怎么啦？湘龙……你这是怎么啦？你是不是中什么毒了？“不觉泪如雨下。
其时，毛哥头脑昏昏沉沉的痛如刀割，听师姐问起“是不是中了什么毒“，一语惊醒梦中人，耳际突然响起芈蓝衣临别时所说的话，便伸手入怀将她所赠药瓶拿了出来，滴了少许在口中，其味辛辣苦涩伴有一股恶臭，令人闻之欲呕。心想，不知这是什么药，有毒无毒尚未可知？当下头痛难当几欲炸裂，也无暇顾及许多便即一仰脖子咽下。
说也奇怪，那药液极具神效，不消片刻毛哥头痛以及抽搐的症状便即消失，恢复如初。
赵慧琳道:“你这是……“
毛哥黯然道:“情蛊！“
赵慧琳闻所未闻，一脸惘然:″什么情蛊？“
毛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赵慧琳只道他不肯说，也就不再相问。但想既然名为情蛊必然便与情相关。于是，道:“是位姑娘下的吧？“她说得虽轻，细如蝇鸣，但毛哥此际内力雄浑，耳目自是极为聪敏，莫说两人近在咫尺，就算相距数十米之遥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苦苦一笑，低声道:“师姐休要取笑。人家下蛊所为何意，我也是不得而知。“便将万毒神龙种蛊经过简单地说了。
赵慧琳奇道:“那万毒神龙恁般奇怪，居然舍命将数十年功力传了给你……你可知所为何故？“
毛哥道:″我不知？“
赵慧琳道:“想必万毒神龙对他的关门女徒儿极为溺爱吧……要不然他怎会顷刻间便无缘无故传功与你？“
毛哥仍未想明白其中缘由，道:“他自传功予我，与他溺不溺爱徒儿有甚相干？“
赵慧琳此时心下雪亮，喜忧掺半，也不知是该为毛哥高兴呢还是该替他担忧？这中间还夹杂着些许说不清的情绪，令她矛盾重重，或许是庆幸，也或许是失落。这种情绪既关乎毛哥也关乎她自己，遂道:″干系大着呢……算啦，日后你自会明白的。“
毛哥听她如是一说，似有所悟，疑疑惑惑地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与那姓芈的姑娘初次相识……不可能有什么的？“他心里是打死也不愿相信芈蓝衣会与自己一见钟情。若说是李小婉，自己不否认彼此间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好感。但自己自始至终一门心思皆放在师姐身上，从未有过移情别恋的念头。
毛哥道:″师姐，我知你为难，但我心明月可鉴……我……我怕是……“
赵慧琳眼望毛哥，见他一脸真诚，不似说假，突然间又忆起往日情愫，热血上涌，一头扎进毛哥怀里，幽幽地道:“湘龙，我这次回来找你，是想……是想……“
毛哥搂着师姐温香软玉般的身体，用手抚摸着她滑不留手的长发，刹那间心如鹿撞。有朝一日能搂住师姐相拥而眠，几乎是这些年来他梦寐以求的事。如今夙愿得偿，心中反而犹疑不定，充满了说不出的惆怅，不知是喜是忧？
赵慧琳娇喘嘘嘘、吐气如兰，羞怯怯地道:“湘龙……你……你就要……要了我吧……我什么……什么都给你……“
毛哥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脑中一会是赵慧琳先前说过的要自己忘了她的话，一会又想起中秋夜里与李小婉相拥而眠时的情景，霎时间一片茫然，讷讷无语。
不经意间耳畔又飘过李小婉悽婉的声音:″明月几时有，把酒问苍天……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泪水悄悄滑过了他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