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生
灵谷峰,那是春池许多年都不曾回过的故乡!
离开宋公馆后,春池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看着笼子里这只楚楚可怜的小白狐,忽然想起来,是该回灵古峰去看看了。于是,春池择了一个宜出门远行的良辰吉日,右手拎着一只棕色大皮箱,左手拎着装狐狸的铁笼子,一人一狐,走了马路、坐了火车、乘了小船又换了牛车,终于辗转回到了故乡的大地上。
灵谷峰依旧是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春夏花开遍地,秋冬四野茫茫,漫山遍野肆意生长着果树。春池行至深山密林间,轻轻地把铁笼子放在山地上,她打开铁笼子的小门,准备把这可怜的小白狐放归山林,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对它说道:
“小东西,以后你可得放机灵些,别再让人给逮了!被抓去做宠物还没什么,要真拿你去做围脖可就不妙了。”
小白狐的四只爪子触碰到故土后,并没有一溜烟地消失在林子里,竟是一路眼巴巴地跟在春池的背后,无论怎样都不肯回到山林中去。
春池假装看不见,可她走半里路,那小白狐竟然就真的跟了她半里路。
“也罢也罢,你我好歹也算是老乡,既然你同我有缘,不舍得我,那从今往后,我就收你做个宠物吧。不过,要给你取个什么名儿才好呢?”
春池抱起小白狐,见它亮晶晶的黑色圆眼天真无邪地望着她,于是她继续自言自语道:
“有了!以后就叫你无邪吧!”春池说完,那只小白狐就像能听懂她的话似的,伸出一只小爪子,就在她的手心上盖章般地一戳。
二、少年
话说宋老板的十二姨太密斯柳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密斯柳恢复了意识,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当她发现自己已经毁容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终日郁郁寡欢。
宋不易对十二姨太的行为自然十分不满,但念在她也不是故意要害死大太太,如今又已然这么惨,就没把她扫地出门。他琢磨来琢磨去,始终觉得这宋公馆里还是阴气太重不宜居住,便决定举家搬到别的地方去,反正他名下物业众多,住也住不完。于是,这栋小洋楼宋公馆,他就留给了春池住,还特地给她安排了一位司机和几位佣人。
春池如今也是个出门车接车送的上流社会淑女了,巨大的衣柜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些量身定制的旗袍与洋装,出门办事手里还抱一只漂亮的小白狐,村姑气质一下子就得到了提升,排场十分引人注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豪门千金。她就这样在宋公馆里闲散地住了三年半,小白狐无邪在她和佣人吴妈的精心照顾之下茁壮成长,渐渐长成一只大狐狸了。
夏末秋初的一个夜晚,春池没有什么事可做,她便悠闲地在公馆二楼主卧侧边的大浴缸中享受着玫瑰牛奶浴。浴室暖黄色的柔和灯光下,她瞥见无邪悄咪咪地溜了过来。
春池慵懒地躺在浴缸里,斜眼看了下无邪,她伸出湿漉漉的胳膊,一把抓起无邪的两只白爪子道:
“无邪啊,瞧你这毛脏的,都快变成灰狐了,吴妈怎么也不给你洗洗干净。”
无邪的灰白大尾巴被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沾湿,重重地垂在浴缸中央,两只爪子亲昵地就要往春池身上蹭。它的一只爪子,无意间触碰到了春池脖颈间缀着的美玉。那玉的表面反射出一道流光溢彩的色泽,色泽散作一团,化为刺眼的银光,笼罩着整间浴室,照得春池完全睁不开眼。等到这团银光散去,春池睁开眼,发现手中的狐狸已经不见了,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陌生男子。
眼前的男子长得唇红齿白,通身肤色如雪。他的气质不同于寻常男人,仿佛是从古诗集里走出来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双如丝媚眼,两抹柳叶弯眉,让他看起来温雅俊秀,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女人般的妩媚。
此时,这一男一女同处于一个浴缸之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坦诚相见,二人都呆住了,浴室鸦雀无声,空气静止了五秒钟。等到春池回过神来,只听到她一声尖叫,而后连踢带踹带挠地把那雪肤少年从浴室里地赶了出去。
“你谁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春池隔着浴室半掩的门冲着少年大喊,恼怒中夹带着一丝羞怯。毕竟她上一次像这样近距离地与一个男人坦诚相见,已经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事了。
“是我啊,我是无邪……”
少年的嗓音如同他的肤色与气质一样干净,飘忽的声音中还带着些许委屈。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春池脖子上戴着的是王道姑临终时所赠的护体灵玉。这玉与这生长于灵谷峰的白狐狸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春池百思不得其解,当然她也还来不及去解,因为这坦诚相见的尴尬局面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破了。
春池听到敲门声,立马飞奔至衣柜前,她把自己草草地塞进一件藕色薄秋衣和一条黑色宽绸裤里,又随手抓出一条月白色真丝睡裙,扔给浴室门口赤裸裸的少年,就匆匆地开门去。
此刻已经是午夜零点零八分,敲门的人是宋不易手下的胡管家,就是那位鹰钩鼻上常年架着一副金框眼镜的中年男士。平日里极其淡定的胡管家,此刻是一脸难以掩饰的紧张神色。胡管家开口,先是连连道歉:
“春池法师,夜这么深,我还突然来访,打搅了您的清修,实在是万分抱歉!!!只因这事出突然,又十分怪异,老爷方才让我直接跑到公馆,说是一定得请您亲自走一趟!”
客厅管事儿的张嫂方才已经熟睡,突然被客厅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帮胡管家开了公馆大门,他刚进门就一溜烟似的,直奔二楼的卧房去了。
春池开门,瞧见胡管家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心中猜想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又棘手的事,她头发还湿漉漉的,正散发出淡淡的玫瑰花瓣的香气,头也不梳,麻溜儿地就跟着胡管家下楼了。二人正要钻进停在公馆门口的一辆黑色老爷车里,穿着女式睡裙的无邪冒冒失失地追了出来,冲到了春池和胡管家的眼前。
胡管家刚才还万分紧张的神色瞬间缓和为一种微妙的放松,他清了清嗓子,疑惑地问道:
“春池法师,不知这位公子是?”
春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她只好对胡管家尴尬地说道:“哦……这…这位是我新聘请的助手,嗯,助手!”
无邪彬彬有礼地对胡管家说:“管家大叔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也许能帮上忙。”
胡管家扶了扶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他上下打量着无邪,心想:好生俊俏的一个少年!就是……怎么穿着女人的睡裙,难道是有什么怪癖吗?胡管家虽然在心里各种吐槽,嘴上还是万分客气地对无邪说:
“这样甚好!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过,小法师您……是不是出门太着急,忘记穿鞋了?”
此刻,无邪不仅穿着不合身材的女式睡裙,还光着两只雪白的脚丫子,站在正冒着凉气儿的地砖上。原本应该长及脚踝的真丝睡裙穿在他身上,只能盖到膝盖处,被微风吹起了裙角,幸好无邪的身材足够纤瘦,才没有把这条睡裙撑破。
三、督军
怪事发生一位姓梁的督军身上。
梁督军名叫梁振,时年四十一岁,正值一个男人的黄金岁月。梁氏家族本是南方的生意世家,几年前梁振在南方的一个穷乡僻壤中挖出个大金矿,靠黄金买来的军火帮着大总统平定了南方以及中原的叛乱,他才混得一个督军头衔。
梁振为人圆滑,说话迂回曲折,可以说是有些奸诈,所以浑水一般的官场倒是十分适合他。梁督军如今管着南方一省,是名仕俱乐部里的常客。他但凡回到明州城,总是要在这里私会女人的,不过这事不宜声张,尽管这是俱乐部里人尽皆知的秘密,只因督军夫人正是大总统的亲妹妹,一个出了名的母老虎。
这天夜里,梁督军也没什么要紧事,他照旧在红雀坊的太平戏院一楼独占了一张正中央的贵妃床,他听罢大戏,兴致正浓,携一位美人来名仕俱乐部共度良宵。原本一切如常,可就在夜里九时三刻,梁督军房里的那位,突然披头散发地就跑出了房间,与迎面走来的服务生撞了个满怀。
梁督军来这消遣,一般到了这个时间点,总是要用些宵夜的。服务生手里端着的银盘被那个慌慌张张的女人撞翻在地,年轻的服务生正纳闷,他走近梁督军的套房,只见房门是打开的,房间里传出了一些怪声。起初似乎是像人用指尖刮门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像是什么东西的敲打声,还伴随着模男人嘶哑奇怪的沉吟。
服务生站在房门口,听这怪声已经持续了七八分钟,他敲门,无人应答,又不敢贸然闯进去。于是,服务生叫来了名仕俱乐部当天的值班经理和一众保安。
众人来到梁督军的套房门口,都感觉氛围十分诡异。他们在门口呼唤梁督军,房内无人应答,只是持续地传出奇怪的声响。就这样耗了几分钟,一直等到督军的副官和司机都赶到房门外,众人方才壮了胆子,闯了进去。
豪华的套房中,梁督军尚未换上睡袍,还身着沾染了戾气的戎装,一身整整齐齐。他独自站在一张大床前,背对着众人,双手不断地挥舞拳头重重地敲击自己的脑袋,嘴里发出奇怪的低沉声音,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呼唤谁的名字,含含糊糊,谁也听不清楚。
副官喊他,他仍然丝毫没有反应,继续专心致志地敲头,而且越敲越凶。突然,梁督军的四肢如同一只提线傀儡被人拉扯住似的,怪异地上下摆动了几下,他转过身来,众人只见他眼神呆滞,面色沉冷阴郁,而后“嘭”地一声猛然倒地。
宋老板得知自己的俱乐部里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怪事,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事发地点。宋老板还把自己相熟的洋医生和土大夫都悄悄地请到了名仕俱乐部,可谁也没能瞧出个所以然来。梁督军并没有死,他只是突然间失去了心智,变得不省人事,似乎是中邪了。
宋老板用钱打点了所有的知情人,让他们今夜都先不要声张,又让不相干的人都散去了。这梁督军手握重兵,夫人又是个不好对付的狠角色,如今这事儿让他宋不易给摊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先给压下来。宋老板心中觉得这事十分蹊跷,唯恐是有什么邪祟在作乱,这才连夜让胡管家去宋公馆把春池请来。
夏末秋初,午夜的明州城气温十分舒适。明亮的繁星之下,街头巷尾空无一人,黑色老爷车一路畅通无阻,开得飞快。没过多久时间,春池和穿着女式睡衣、打着赤脚的无邪就赶到了名侍俱乐部。在俱乐部顶层唯一的一间套房内,二人见那位督军。
此刻,梁督军双眼圆睁,身体笔直地躺在象牙白的高级床单上。床头柜玻璃上的摆着的热茶已经凉了。
无邪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他一阵旋风似的,一个快步就走到那督军身旁。只见他迅速地剥下梁督军身上厚重的戎装,从上衣内里一个极隐蔽的口袋中,扯出一只袖珍荷包。那只荷包很小,光滑的锻面上绣着两簇粉艳的海棠花。
无邪用纤长灵活的手指迅速拆开了小荷包,里面塞着一张折了好几道的黄符。无邪揉开那张黄符,薄薄的符纸上墨色浓重。他把那符摊到春池眼前,晃了一晃,用一种天真烂漫的语调问道:
“春池姐,这是个啥啊?”
春池一把夺过无邪手里晃动的黄符,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这…………这莫不是江湖上早已失传多年的……锁魂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