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三十二年的春似乎来的比往常稍晚一些,明明前些时候天气回暖了些,可四月的日子忽的叫人感觉到身上寒浸浸的冷。
沂阳府里头姜沉皦显是受不住寒的,这便是打娘胎里落下的病根了。
她自晨起便蜷缩在床帐后,重重叠叠的檀色帘帐隐隐约约勾勒出姜沉皦的身形来,十一岁的姑娘身子还薄弱,更别说她身子自幼不好,半遮半掩的轻纱间伸出一只手来,分明是白瓷一般的指,却泛出一股病弱来,像是纸糊的人,遭不住一点儿风雨。
自里头传出一声唤来,不是别的少女应有的如莺似鹊般娇滴滴的声,而是犹如春雪初消滴答落在幽泉里头的清明沉寂,带着些许寒,让人很难听出几分喜怒来,姜沉皦唤道:“裴照云。”
一边侍立的老婆子闻声,凑上前来:“殿下,今早裴公子替您寻人去了,外头的柳将军说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急急地让裴公子过去带来。”
檀帘微动,姜沉皦索性探出头来,分明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却道:“善姑,替我梳了头罢。既然裴照云一大早便去了,我想不一会也能回来了。”名为善姑的婆子见状,忙帮姜沉皦束了帘,将她扶下床来。
姜沉皦似乎生来便不对茜色衣裳有兴趣,只有诸如月白精白此类颜色舍得置于几分喜爱,那日便还是寻常打扮,一袭月白长裳,双袖缀以暗金流云纹,姜沉皦自己也说是头饰过于繁重的缘故,以及那一片金灿灿的富贵她也嫌俗,便只是命善姑以一支素净的白玉簪挽发,常年都是如此。
这年纪尚小的姑娘自然是不施粉黛的美,姜沉皦的底子自然是极好的,这当然得益于她的母亲,那位随先帝故去的王皇后,稚嫩的眉眼后拖曳出几分皇家该有的尊贵雍容来,显然是和她的年纪不相称的,只是她的眉眼极为温柔,似是三月的春风和煦揉碎了馥郁桃色,又渲染进一丝春色来,眸底是沉进幼事孩童该有的光,敛去了她一向不为人知的锋芒。樱色唇角荡漾开笑意,这应该是姜沉皦生性爱笑的缘故罢,她待人是极温和的,不似她的嗓音一般清冷。
沂阳府的婢女们私底下开玩笑似的说,公主生性柔善,自小又是美人坯子,不知长大了要勾去多少贵胄子弟的心。
便是在姜沉皦细细用早膳的时候,裴照云自门外风尘仆仆地进来了,袍摆上还混有清晨雨后的清香,他刚见到姜沉皦,起先是惊讶于她在这般天气下竟舍得自床榻上起来,于是开口便是打趣:“没想到殿下还是长大了,早两年的时候遇见些稍冷的日子便是黏糊在榻上一整日,非要到晌午才肯起来,如今倒好不劳我去唤,还用上早膳了,不知是何原因?”
姜沉皦睨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桃花酥,道:“饿了。今个小厨房里新制的桃花酥不错,记得去赏了那厨子。”她抬手拈来青莲瓷杯,兀自倒了杯水,又道:“人呢?”
裴照云起初未曾反应过来,而后对上姜沉皦一双期待的眼,才记起来:“送去柳将军处了,将军说先磨练几日、磨磨气性。殿下可知柳将军寻来的是谁。”
还未等姜沉皦开口,裴照云倒先接上了自个的话:“薛千山的儿子,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剑客,殿下兴许有所耳闻。薛千山前些日子听闻沂阳府里头殿下缺个护卫,借着磨练自己亲儿子性子的缘由联系上了柳将军,将军说薛家小子是个好苗头。”
裴照云话语一顿,瞥了眼半倚在红檀雕木桌上的姜沉皦,又言:“殿下放心,他会成为沂阳府的一把利刃,也许是唯一的一把,但以后宫里头那些个腌臜事再也近不了您的身了。”
“顾太后那边即便知道了,差人问起,便说我一人身旁无父兄,伶仃一人难免缺了些安心,寻个小护卫来也能做些看家护院的事。我这偌大的府邸,保不准哪日进了什么小贼,我也怕,我也怕。”姜沉皦垂下睫去,似乎是透露出这份年纪该有的胆怯来,但又在一瞬间神色恢复如常,
裴照云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上回出现的那档子事,臣向您保证是不会再出现了,若再出现,那臣和柳将军还有承川兄只能提头来见了。”
姜沉皦似乎不以为然,只是微微侧过头去看向裴照云,不解地问道;“承川?”
裴照云起先是一愣,旋即便开口解释:“薛玦的字,承川。他那个老爹给取的,说是他儿子继承他一身好武艺,也是千山万水都挡不住的侠客,狂傲的很。”
“薛千山不是向来都如此吗?他那样的人全大庆找不出第二个,他儿子也许会做那第二个。狂也是有那资本的,不是吗?只是薛玦,似乎不能闯荡江湖了。那样的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想来是有些桀骜的,我想我会喜欢他的。”
姜沉皦话音刚落,裴照云便忙不迭点头,应声道:“合殿下眼缘的一直不多,但愿薛玦万般都顺您的意。至于以后,您外祖父那头会有所帮衬的。顾太后自此也许会安分许多。”
姜沉皦颔首,不再多言,复又偏过头去远望黑漆窗外阑干下含苞春桃,半眯着眼细赏,裴照云未曾退下,只是立在一旁看着她。不过半柱香时间,姜沉皦方从沉默里脱身,对裴照云道:“桃花快开了吧,我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