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黎明,南城,重雾。】
虽时值寒冬,但地处江南的苏州并不似北方那样寒冷入骨。街道楼阁在浓雾中隐约闪现,温润的空气中带着几分粘腻的危险气息。
怡乐町是苏州南城有名的烟柳巷,清晨时分正是夜宴散场之时,街道上不时有步履踉跄的醉客行过。还有一队戏班,约十五人,驾乘着四辆大骡车,插着“杨家班”的旗号,向一坊之遥的邀月楼行进。
除了领头的是个面目清秀、眼光如炬的年轻男子,其余人个个虎背熊腰,面无表情,活脱脱一众杀人不眨眼的立地太岁。
邀月楼附近的街坊此时已经被帮徒清场,非本帮人员一概驱离,道路两端站满了穿黄衣的帮众。为首的小头目远远的看到浓雾中有一队人走来,登时警觉起来,带着二三十人迎了上去。
“站住!”小头目高声喝道,“干什么的?”
这队戏班子在离邀月楼约五十步处驻定。白脸青年向小头目拱手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杨家湾村的杨家班,来给黄爷爷唱昆山腔的。”
小头目歪着脸斜眼把这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何人?怎的不见领班的杨老头?”
“回好汉哥,我们腊月二十八就进了城,在各个场连轴转了多日,杨领班操劳过度,得了风寒,在驿馆歇息嘞。我是他侄儿,今天替他带班。”
那小头目歪着头,用一对死鱼眼将燕楚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车里装的什么?”
“净是些道具乐器、戏台辎重,沉得很。大哥行行好,让我们进后院卸车吧。在这街上驻着,不方便上下搬运,还碍了各位好汉爷的眼不是。”
说话间,几个黄皮子小厮已经围将至骡车跟前。一个小厮绕骡车转了一圈,向小头目喊道:“大哥,确是些戏台上用的板子柜台、旌旗锣鼓。”
那小头目默不作声,继续歪着头用一双死鱼眼怔怔的死盯着燕楚。
沉默半晌,他忽然大喝一声:“骗你爷爷呢!你们这戏班子,怎么一个女子都没有?”
吾心中一惊,疏忽了!
往年正月初三黄九坐堂会,除了请戏班唱昆山腔,还必召集怡乐町里各春苑的歌女艺伎前来唱跳助兴,具体事宜也都是一并委托戏班具体操办。吾一心擒贼,忘了安排此事——不过纵使想到,吾也断不可能携无辜歌女前来涉险。
那小头目一双死鱼眼依旧死死盯着燕楚。与之前的低眉顺目唯唯诺诺不同,燕楚慢慢扬起脸,两道寒光从他冰冷的眸子射出,传递出死亡的讯息。
按照前日部署,如若不能顺利抵达邀月楼后院,“智取”即刻变为“强攻”。
所幸这附近街道已被“黄皮子”清场,打斗起来不会伤及无辜百姓。且吾已下“就地格杀”之令,厮杀中亦可无太多顾虑。
看来一场恶斗不可避免。
“唬、唬你爷爷呢!”那小头目看到燕楚神情的变化,不禁有些错愕,但依然要在一众小弟面前保持点威仪,“这点机关爷爷我再看不破,真是瞎了我这对招子!小的们,来者不善,亮家……啊哟!”
小头目双手捂着脸,两道鲜血从眼眶飞溅出来,发出了杀猪似的一阵惨叫。
燕楚出手了。
只见他伸出右手两指,直插入小头目双眼,指节发力,将两只眼珠硬生生剜了出来,如两颗核桃一般掉在地上,沾满泥土骨碌碌打着转儿。动作之迅捷,
“你这对大白招子,小爷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趁早给你摘了吧。”燕楚冷冷的说道。
其余帮众看到燕楚这等残酷的手段,纵是见识过生杀场面的,也禁不住汗毛凛立,一瞬间呆若木鸡。
事已至此,智取不成,只得用强。
只听“咔嚓”一声,郜大用踹碎骡车仓板跃将出来,挥舞起手中的荷花铜锤,瞬间打倒了身边四五个“黄皮子”。其余的缇骑们也纷纷从骡车内取出藤牌镋钯腰刀等兵械,杀将起来。
“黄皮子”们措手不及,有的被当场击杀,有的跪地求饶,有的抱头鼠窜,逃回邀月楼内报信。
不一会儿,从邀月楼院内冲出百十个“黄皮子”,由四五个牛高马大的头目带领着气势汹汹杀奔过来。
“列刀牌阵!”吾下令道。
登时,三组由十一人组成的藤牌阵排列成形。
此阵为应对步战时敌众我寡的情形所设。外围由六名刀牌手组成,一手持藤牌,一手持刀,负责防御。其所用藤牌皆以云贵地区老树龄藤条做原料,经桐油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后制成,轻便坚固,刀枪不入。
阵中设四名长枪手,持改造过的带有倒钩的镋钯,在藤牌间隙中刺杀敌人。即使一击不中,带有倒钩的镋钯也会将敌人勾拽至阵脚后由刀牌手砍杀。
阵列垓心有指挥一名,负责观察形势,发号施令,确保整个阵列进退有据。
三组阵列犹如三只嗜血的刺猬,配合默契,攻防有序。
不知深浅的黄皮子们扑将上来,好像一颗颗撞向顽石的鸡蛋,各个非死即伤。
一时间,惨叫声、哀嚎声、叫骂声打破了清晨原本的宁静。面对死伤的同伴和满地被斩断的残肢,毕竟不是职业军人的“黄皮子”们开始人心浮动,已有不少人撇下受伤的同伴转身就逃。
虽然“黄皮子”们无人再敢上前,但毕竟人多势众,将三组阵列团团围住。双方就这样坚持着,时间一点点在流逝。
吾心中焦躁,生怕黄九趁机脱逃。
想要尽早结束这焦灼的对峙局面,最好的方式无疑是吾带领二三人突袭入楼内,直接将贼首黄九拿下。
“大用!”我喊道。
“麒哥,尽管吩咐!”郜大用回道。
“如此消耗下去不是办法,吾与小楚直接入楼,外围交于你周旋!闹出这大阵仗,吾料定半个时辰内官军必至。切记不可与其冲突。”
“麒哥放心,我在这跟这帮贼娃子好好耍耍就是了!”
言毕,燕楚率先从阵中跳出,挥舞龙胆银枪向前猛地一挥,吓得“黄皮子”众人连忙向后退却了十几步,围阻的人群中闪现出了一条缝隙。
燕楚冲入这条人缝,将银枪舞的如同一团白练,矛锋所指众贼无不趋避,吾与两名缇骑亦提刀紧随其后。
四人冲杀至邀月楼院内,并未受太大阻碍,帮众见了吾等多是逃窜,几乎没有主动上前受死者。
“麒哥,这帮黄皮子,说到底还是一众市井泼皮流氓,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燕楚说。
“大多数帮众本是平常人,为谋生受黄九等极恶之人的蛊惑,体会到作恶带来的益处后便逐渐迷失了心智,成了不择手段的奸恶之徒。”
“所以,才必须以暴制暴,以暴止暴。经此一战,这些人怕是也不会再为虎作伥了。”
我点点头,“黄九盘踞苏州多年,绝非等闲之辈,身边必有强人相伴,他们不同于普通帮众,定会负隅顽抗。一会儿进了楼,需处处提防,千万小心。”
燕楚不再说话,弃了长杆龙胆银枪,从腰间抽出短柄绣春刀。两名缇骑也打起百倍精神,小心戒备。
吾从刀鞘中抽出黑炳银钢的短太刀,握与左手,右手则轻搭在腰间长刃唐刀的刀鞘上。
不知今日,吾这把杀人的唐刀是否需要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