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何安双指成剑,一柄漆黑无光的墨剑。眼一冷,剑一横,便要杀向汐敬之。
“我的妈呀又来一个!”汐敬之见过这样子的剑,就在一刻前,他才被另一柄一模一样的剑威胁过。
求生的本能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拔腿便跑。
“受死来!”靳何安挥舞着墨剑,向他疾奔而去。幸是汐敬之轻功不俗,在靳何安疯狂的剑势围攻之下,竟也能险而又险地躲闪开来。
“如果不是你,鲛龙骑不会来这里!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遇到靳狄!如果不是你,我的家人不会死!”
靳何安神态疯狂,凝聚着墨剑的右手毫无章法的挥舞着。仿佛每一次挥剑,都准确的砍在了汐敬之的身上。
而不是砍中了空气。
“你以为这是我的错吗?”汐敬之边躲边叫嚷着,“我他娘的可是皇子!你见过什么事都没做就被通缉的皇子吗?”
两人在尸体旁追逐着,绕着靳何安的亲人跑了一圈又一圈。
汐敬之注意到他虽然神情疯狂,出手之时却始终避开躺在地上的尸体。
于是,他便急中生智,停下疾奔的脚步,大喝一声:“看法宝!”右手往距离自己最近的老五探去,猛的将她拉向自己,挡在身前。
果不其然,这一招正中靳何安的软肋。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剑尖旁偏三分,唯恐盛怒之下误伤尸体。
靳何安怒视着汐敬之,怒道:“你!我不管你是皇子还是鸭子!你马上放她下来!”
汐敬之死死抓着老五的左手手腕,骂道:“你才是鸭子!你全家都……咦?”
这声“咦”一出口,不光汐敬之,就连靳何安也愣了一下。
“你先别动手。”叫停靳何安之后,汐敬之右手改抓为探,仔仔细细地查看老五的脉搏。
因为在刚才,自己分明感受到了,这个应该已经伤重而亡的小姑娘,还有着十分微弱的脉搏在跳动。
“这姑娘,还有脉搏!她还活着!”汐敬之惊道。
“你说什么!”靳何安再也顾不上杀汐敬之了。他散去墨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至汐敬之的身旁,与他一同检查老五的伤势。
老五的脉搏虽然微弱,但却越发得清晰。渐渐的,老五恢复了呼吸,也有了意识。
“二哥……”老五恢复意识之后,第一句话仍是呼唤自己的二哥。
靳何安双眼通红,双眼泪如泉涌。他猛的一把将老五抱入怀中,有如一名孩童一般大声哭泣:“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汐敬之暗暗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向一旁退开,随后便开始翻找自己的随身物品,看是否有些许伤药能可应急。
老五呼吸微弱,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开口却是喊饿:“二哥……我饿……我好饿……”
“这……”靳何安一怔,随即转头向汐敬之喊道,“那个皇子!屋内应该还有些馒头,快拿过来!”
“噢。”汐敬之被人这么使唤,除了自己那死的不明不白的父皇,以及那个强的莫名其妙的面具男,便是眼前这个人了。
他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之感,从屋内抱出一屉馒头,送到两人面前。
“好慢啊!”靳何安一把抓起两个馒头,送至老五的嘴边。
老五嘴唇不大,却一口就能咬掉大半个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馒头。靳何安一边递,老五一边吃。
很快的,一屉十二个馒头便被吃的干干净净。
“再去拿!”
“噢!”汐敬之又应了一声,连忙跑进房间中,又将馒头抱出。
几个来回之后,原本囤积起来备用的粮食被老五吃了个一干二净。
老五吃下这么一大堆食物之后,虽然仍在叫着饿,但脸色倒是红润了许多,就连伤口也停止了流血,开始结痂。
“二哥,我身上好痛,又痛又饿。”老五面色扭曲,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靳何安叫她痛苦,心中甚是心痛,颇为不忍,便转头向汐敬之喊道:“屋内还有吃的吗!”
“没了,全都吃完了。”汐敬之摇了摇头,靳何安正要着急之时,却见从怀里拿出两颗药丹:“这里两颗药丸,一颗用来补充养分,一颗止血生肌。这两颗都是出自皇室顶尖药理师之手,说不定能缓一缓她的情况。”
靳何安接过两颗药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将药丸送入老五口中。
“嗯……”老五的神色,在服下药丸之后变得轻松许多。不见痛苦的神色,也不再喊饿。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依偎在靳何安的怀中,沉沉地睡去。
靳何安抱着老五,缓缓依靠着墙角坐下,轻松抚摸着她的小脑袋。
汐敬之在他对面坐下,两人目光相对,气氛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尴尬。
一个是最为娇贵的鲛族皇子,一个是谁都能欺负的流浪百姓。
原本靳何安认为,鲛族通通都是枉顾人命的冷血之辈。
但就在方才,汐敬之为了仅存一息的老五,就算被自己呼来喝去也没说过一句怨言。
想到此处,靳何安对他的敌意稍减,开口说道:“我不会向你说谢的。”
汐敬之翻了个白眼,道:“你不追杀我,我就要谢谢你了。”
“你很怕死吗?”靳何安问道。
“为什么不怕死?”汐敬之道,“生命只有一次,我若是死了,很多想做的事情不就做不了了吗?”
“是吗……”靳何安双眼微垂,思考着这句话的意义。
汐敬之微微笑道:“别想太多,人活着就好。”
“对了。”靳何安想起了最初追杀他的理由,“你为何会被通缉?”
汐敬之的神色黯淡下来,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两日前,我的父皇被人发现死在书房,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汐敬之说着,脸上也流露出愤怒的神情,“那把匕首是父皇在我生辰时送给我的礼物,整个朝廷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我便是最大的嫌疑者。可那把匕首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给它弄丢了啊!
这件事情我瞒了好久,甚至还私下请人做了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就怕此事暴露,惹得父皇生气。”
说着,汐敬之从怀里摸一把金色的匕首,又收进去。
“滑稽,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昨日三皇叔竟然要鲛龙骑来捉拿我。”
汐敬之如同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话起来语速甚快,让人找不到打断的时机:“我可是独子,父皇驾崩后便是由我继位。
我又何必因为垂涎皇位,而犯下弑君的罪行呢?你说是不是?”
靳何安抬手打断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语,抢着开口道:“是这么个道理。弑君罪行如此重大,一天之内就将犯人确定,不符合常理。”
“是啊是啊。”汐敬之点头道,“一来证据不足,二来动力不足,三来手法太粗浅。这就像我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一样。他们竟然敢就这样定我的罪!”
说着,汐敬之又生起气来,跑到屋外跺脚发泄了一番。等情绪稳定下来以后,这才又跑回屋内。
靳何安颇为无语地看着他,道:“那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汐敬之思考了一会,说道:“他们敢这样迅速地定罪,是因为整个朝廷都不在我这边。
群臣的心思,只怕已经彻底倒向了三皇叔。有三皇叔作为背后的依靠,他们自是有恃无恐。
所以,我打算去见个人,请求他的帮助。集合所有能集合的力量,扳倒三皇叔。”
靳何安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汐敬之见他半晌不语,便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吗……不知道啊……”靳何安垂下的头稍稍抬起,“我甚至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活下去。加入一个门派吗?江湖纷争,生死难测,我可能会保护不了五妹。
或者是干脆住进深山老林里,从此避世不出?”
汐敬之看着他迷茫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挪开,随后起身道:“我去附近刨个坑,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靳何安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屋外,在附近找了个锄头,竟然真的开始刨地挖坑。
“这个皇子……到底是几个意思?”他有些看不懂了,权贵不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吗?
怎么会有权贵愿意为了救平民而献出自己的保命之物?怎么会为了几个死去的平民亲自用锄头挖坑?要将他们埋葬?
没过一会,汐敬之便有些吃力了,他没有做过农活,自然也不懂得如何使用锄头。
使用方法的错误,会导致体力成倍的消失。汐敬之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时不时还要停下动作,喘上好久才能继续。
靳何安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轻轻地将老五放回床榻,走到屋外,拿起锄头对汐敬之说道:“你用锄头的方法不对,跟我学吧……”
在靳何安的帮助下,没有多久,两人便在慈善堂的前方挖了两个大坑。一个坑用来让亲人们入土为安,另一个坑便是替死去的鲛龙骑收尸。
靳何安一手杵着锄头,不解道:“为什么你会想要给鲛龙骑收尸?他们不是想要伤害你吗?”
汐敬之抱起一名士兵的尸体,将他放入葬坑内,解释道:“人族是命,鲛族也是命,两者在我的心里并无二致。
你不想替这些鲛族收尸我理解,所以他们让我来安葬就好。毕竟他们也是我间接害死的,至少我有责任替他们收尸。”
靳何安笑了笑,轻声道:“你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汐敬之没有听清楚,愣了一下:“嗯?”
靳何安便道:“我说你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汐敬之象征性地回嘴了一句,其实很显然,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个。
只不过,两人的间隙,在无形之中又缩小了一些。
两人合作着,将在慈善堂内死去的众人分批收尸。这个过程足足有一个半时辰,等到收拾完毕,土堆掩埋过后,已经到了晚上。
靳何安双指成剑,劈开门板。又用碎石块堆成一圈,将碎门板放入石圈之中,浇上一点火油,用点火石燃起,生起一堆篝火。
汐敬之见有火源,便在附近摘了几颗野果,凑过去取暖。
“接着。”他抛给靳何安几颗野果,而后者也未拒绝,接过野果便吃。
两人对立而坐,闪烁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也映照着两个人的不同的心思。
“我在收埋那具干尸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汐敬之拿出一本有些破旧的书,说道,“这本叫做《血暗魔经》,是在东涏海域被禁止修炼的邪术。”
“嗯?”靳何安一怔,“这不是戴安叔叔修炼的那本吗?”
汐敬之道:“这本魔经以血肉为根基,可以快速提升功力。若有修行至高深者,可以吸取他人的血液纳为己用。”
他将这本书扔进篝火之中,补充道:“这本秘籍,初学者多少都会受到一些精神方面的影响。
轻则行为怪异,偏执极端。
重则神态癫狂,甚至彻底失去意识,成为一具活尸。”
“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戴安最后的话语,萦绕在靳何安的心头。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原来……如此……”
汐敬之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我想做的,就是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想改变。
但改变了,原本处在高处的人,便会觉得有危机感。
一来对人族的成见深入骨髓,二来鲛族的傲慢,不允许其他的种族在自己的地盘与自己平起平坐。
所以我多少能明白我被陷害的理由。”
靳何安直直看着他,心里多少明白了这位皇子的用意:“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你怕死的理由。”
汐敬之道:“我若是死了,就真的不知道再过多久才会出现一个想要改变的人。我从不担心在我之后,是不是没有同样理想的人。
但晚一刻改变,就会多一份悲剧。
我既不敢,亦不能将改变的事情交给后来人。因为前路凶险,但总是需要有人去做,而我不愿将这份凶险去让后人承担。”
“所以你不能死。”靳何安道。
汐敬之笑着回答道:“所以我不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