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裳,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踏着轻快的步伐,行走在着泥泞的道路上。
在这个鲛族当道世道里,难得有如此愉快的人。
“二狗啊,你又要上赌坊了吗?”一个年莫四十的男人,身形佝偻,骨瘦如柴,但眼神却是透露着一股精光。
在旁人听来,能给儿子取二狗这种贱名的父母显然是没什么文化。
二狗笑嘻嘻的回答道:“是呀戴安伯伯,慈善堂里的众人都得吃饭,赚钱的事情还是得我来做呀。”
“我听说慈善堂原本已经废弃了,是你一个人让慈善堂又运行起来,现在慈善堂还供着十几个人生活吧?”戴安摸了摸下巴,说着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语气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二狗摸摸头,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养起十几个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听他语气暧昧,便有些疑惑的问道:“咦?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戴安眯着眼睛,嘴角逐渐的往上提起。他缓缓起身,向二狗走去,阴阴笑道:“你也知道人族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有多不容易,你那些钱哪来的我管不着。但戴安叔叔希望呢,你能分享一下你的赚钱之道给叔叔听,让我也不至于隔三差五的吃不上饭啊。”
二狗看着戴安向自己接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出于本能的,缓缓向后退去。但退了几步,便身觉已经背靠着墙壁,无路可退了。
戴安伸出右手,重重的拍上二狗的肩头。二狗身型虽然有些消瘦,但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戴安这一手拍的二狗肩头剧痛,当时便觉得自己恐怕是骨头碎裂了。
“好痛!戴安叔叔......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钻心般的剧痛从肩头传来,二狗双腿一软,险些跪坐下去。
戴安双目泛着鲜血般的赤红色,黑色的眼眸之中闪耀着疯狂的色彩,他一手按住二狗的肩头,另一只手也搭上他的头顶。
戴安的神色越显疯狂,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二狗的钱是如何得来,以至于开口时连声音越显得嘶哑:“说!你从何处弄来这么些钱!你一个人去赌坊,回来时就有钱了。
你说这是运气好,当我是慈善堂的那些三岁幼儿不成吗!你要么是说谎钱是从别处弄来的,要么就是跟赌坊的那些人有什么交易。
告诉我,交易是什么!钱!哪来的!”
“啊......我......”二狗现在已经无心回答戴安的问题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双手不住的胡乱扒拉着。
无意中,他抓住了按在自己肩头的戴安的一只小手指。随后,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这只小手指往反方向使劲一掰。
“啊!”戴安尖叫一声,将二狗向一旁扔去,自己捂着这只变了形的手,企图缓解这股剧痛。
二狗趁着他受痛自顾不暇,捂着肩头连滚带爬的逃出这条巷子,往赌坊的方向赶去。
“戴安叔叔不是这样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又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二狗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了一栋大宅面前。
那大宅的前门上,有一块木板,用铁钉固定在屋檐下,上面用利器刻出了“平安赌坊”四个大字。门外有两个壮汉把守着,一来看守大门,防止别人闹事。二来如果有人赖账想逃,大门是唯一的出口。
这两名壮汉见二狗到来,先是一惊,道:“这瘟神终于来了吗?”但又见他捂着肩头跌跌撞撞的,心里还是不忍坐视,便上前将二狗扶起。
二狗强忍着疼痛,勉强着抬头微微一笑:“二位大哥,约定的时间到了,我来赌运了......”
壮汉虽然不愿意见到二狗来赌钱,不仅仅是因为二狗运气奇佳,从未输过。但更不愿意的,是见到二狗迷失在赌坊里,从此成为一个赌徒。
“二狗啊,你这样子应该是受了伤,先别说话,我带你去后院,让小大夫给你上药,等伤好以后再赌也不迟。”不待得二狗回答,壮汉便小心翼翼的抱起二狗,与同伴交换了眼神之后,便进入宅门之中,前往后院。
“小大夫!有病人!”壮汉一脚轻轻踢开后院的房门,将二狗慢慢放在床榻之上。等了一会,壮汉见小大夫没有来,又自顾自得开始嘀咕起来:“这小妮子,平常见她没事可干,怎么这种时候就不见人影了呢?”
忽的,壮汉感觉到一阵劲风自身后袭来,随后便立刻转身格挡。
只见一名十四岁的小姑娘,正一脚向壮汉踢来。这小姑娘脚踏罡风,竟是使着极为刚猛的脚法,只是小姑娘年纪还小,修行不深,只是在壮汉粗大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红红的脚印。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坏话了!”小大夫落地之后,鼓着一张粉嫩的小脸,气呼呼的说道。
“是虎哥不对,虎哥向你道歉。”壮汉摸着后脑勺,陪笑着向小大夫连连道歉。
壮汉名讳不详,只有一个在江湖中人人都在传的称号:檐下猛虎。
这个称号也颇为符合他的外貌:壮硕的身型,满脸的络腮胡。稍有眼力者,便瞧得出檐下猛虎使得是一身的横练外功,武功也定然是以霸道刚猛为主
他遇到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就自称虎子。遇到年纪比自己小的人,就称呼自己为虎哥。
他处事圆融,上不得罪长辈,也让晚辈觉得有些亲切,在江湖中广结善缘。
但人族在这个国家的生存愈发得艰难。江湖中能行的谋生之法也越来越少,门派的地盘被鲛族官府以及鲛族门派双重围剿之下越显稀少。
终于有一天,檐下猛虎遇到了平安赌坊的掌柜,掌柜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他,让这头流浪的猛虎有了栖身之所。
小大夫面色缓和了许多,又哼了一声,将手伸出来:“道歉要有诚意。”
虎哥哈哈大笑,不顾小大夫嫌弃的眼神,稍稍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开口之中带着宠溺:“小大夫乖,先将这个人包扎一下,他受了外伤,具体情况你自己看一眼就知道了。糖葫芦等晚上我休息的时候去买给你。”
小大夫撇着嘴“哦”了一声,便来到二狗的面前,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肩头因为按压而产生红肿,肩头的骨骼有些错位,需要正位。”小大夫虽然脾气暴躁,但看起病来却是专心无比,而且眼力毒辣,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推断出大致的伤势。
“是......戴安叔叔......他要我说我那些钱是哪来的,然后他还用手按住我的肩膀,我就是被他按伤的。”二狗有些晕乎乎的,断断续续的才将要说的话说完。
“戴安?是那个之前输光了筹码被虎哥扔出去的那个?”小大夫皱起眉头,“我如果没记错,他应该不会武功才是。”
“这事有蹊跷,我需要向掌柜的说一声。”虎哥面色凝重,向小大夫叮嘱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小大夫听虎哥叮嘱完,便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二狗来。二狗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发毛,便开口催促道:“你不是要帮我包扎么?”
小大夫不理他这茬,自顾自的问道:“你就是那个逢赌必赢,但每个月只来一次的人?”
二狗点了点头,小大夫又呵呵笑了起来:“你可真傻。第一,我若是你,就不会承认我是那个人。第二,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我有这种运气,第三,我不会用赢来的钱去养其他人,这么些钱,去哪里得不到逍遥快活?”
小大夫一边说着,一边给二狗上药。小大夫年纪虽小,但身处赌坊这种鱼目混杂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都能见着,以至于她年纪轻轻的,说话却像二十多岁的人一般早慧。
“前面两点我认同你,但是第三点我不能认同。”二狗沉思片刻,微笑道,“他们陪我吃饭,陪我睡觉,陪我度过了这十几年没有家人的日子。”
“不对。”二狗说着,又摇摇头,“他们就是家人。你可见过有人重视家人,却将他们抛弃吗?”
“哈哈,我开始欣赏你了。”小大夫三下两下,给二狗包扎好了之后,又在他伤口处使劲拍了拍,疼的二狗呲牙咧嘴。
“这里就是我的家,虽然有很多我讨厌的人,但是这里更多的是我喜欢的人。”小大夫歪着脑袋,看着二狗龇牙咧嘴的模样,仿佛恶作剧成功了一般,很开心的样子,“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为什么不多赌一些,这样也能让自己生活更好一些?”
“虎哥教我的,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嘛。”二狗摸着肩头,笑着回答了她的问题。
随后,二狗动了动肩膀,感受着来自伤处的感觉。“肩膀已经没有多少不适的感觉了,多谢你。”二狗笑着向小大夫道了声谢,便要起身离开。
小大夫看着二狗的身影,忽的开口说道:“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人们都不在了呢。”
二狗前进的背影忽的顿住,过了半晌,才听他回答道:“家人是我的一切,失去一切的人,与死了又有何两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