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给王侯辅导,为什么?”
安安夹起一块青菜放进嘴里,嚼了嚼,摇摇头,“不知道。”
“安安,你可不能答应,先不管这个学生怎么样,有那么糊涂的父母,万一以后有什么事,够你喝一壶的。”肖雯神情严肃的劝解她。
“放心吧,我没答应她,一是能力有限,另外,时间上也不允许。”
“那就好,你可不要心软,这辈子遇上什么样的父母是自己的造化,别人无能为力。”肖雯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唯恐她给自己挖坑,提前打预防针。
“是啊,我们的职责是教书育人,多的也管不了,再把自己搭上,更不值得。”王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赞同道。
安安保持缄默,沉静的吃着饭。
过了一天,杨芳没再来学校找她,安安去三班上课,看到王侯带了一顶鸭舌帽,头压得低低的,蹙了蹙眉。讲课的期间,看他一直侧头望着窗外,露出一侧脸的大部分,借助隐形眼镜,安安能隐隐看到上面的手指印,心中不免更沉重了些。
后来,一连三天,王侯都没来学校上课。第一天,安安还能沉得住气,第二天就开始有些心浮气躁,直觉让她有些担心王侯,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她就去找了江老师。
“江老师,王侯同学这几天怎么没来上课?”安安有些急切的问道。
江老师推推眼镜架,看着她,“据说是生病了,他母亲给我打的电话,请了几天病假。”
“什么病?”安安似信非信的问道。
“具体没说,我还没来得及问,那边就撂电话了。”江老师也是一脸的无语。
安安思忖片刻,“有他家里的联系方式吗?”
“有,”江老师打开学生通讯簿,指给她。
安安拿出手机,记下那一连串号码,顺带把后面的家庭地址也记了下来。
“谢谢。”
“不用客气,只是章老师,你要王侯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安安的表情僵了僵,“噢,我看他最近上课挺老实的,觉得这孩子也不是无药可救,想再做做他的工作,让他把学习重视起来。”
“没用,”江老师摇摇头,“放弃他之前我做过各种努力,而且这个学生底子太差,给他补课都不知道从哪里补起,时间长了,他自己就坚持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安安不太走心的回应着,“那江老师你忙,我先走了。”
“好,章老师慢走。”
安安点点头,攥着手机往门口走去。
下班后,办公室的老师都走了,安安还坐在椅子上没动,手机平放在办公桌上,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一串座机号码。犹豫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拨出这个号码。
安安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一阵忙音后,电话那头无人接听,线路自动断掉。
看着已经变黑的屏幕,安安十指交叉,抵住额头,电话没人接,看来要亲自上门一趟了。
胡兰今天去市场买了鲜鱼,下午特意给她打电话嘱咐晚上早点回家,打定主意后,关了电脑,起身出了办公室。
王侯家住在距离学校十几公里的一个高档小区,安安下午从家里出来,循着通讯录上的地址找到了他家。按了两下门铃便等着,不久听到里面传来的有些嘈杂的声音。
门打开,一个穿着保洁服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吸尘器,刚才嘈杂的声音应该就是出自它了。
“你找谁啊?”
“你好,请问这是王侯同学的家吗?”
保洁员想了想,“这家的男人好像是姓王,你是谁啊?”
“噢,我是王侯同学的老师,我姓章。”
保洁员犯难了,“我只是个小时工,这家的两口子刚出去,他们只给我半天的时间打扫,还有好多活儿没做呢,你看他们也不在家,要不你晚点儿再来吧。”
说完就要转身,安安急忙叫住她。
“请问王侯同学在吗?就是一个大概这么高的男孩子,十三、四的年龄。”安安在半空比划了比划。
“噢,好像是有个孩子在家,那个女人走之前还说不用敲门叫醒他。”
“对对,就是他,你能帮我把他叫来吗?”
“哎呀,我这里一堆事要做,你自己去吧,就是关着门的那一间。”说完,保洁员让开门口,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安安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屋里一片狼藉,都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空的啤酒罐、饮料罐扔的到处都是,各种零食的袋子,五颜六色的散落在茶几上,桌上还有吃剩的饭菜,瓜子皮、花生壳随地可见,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尼古丁的气味,熏得她直想咳嗽。
屋子很大,但是凌乱不堪的场景让安安直皱眉头,她尽量不碰到任何东西,跳着脚朝卧室走去。转了一圈,只有一间卧室关着门,安安贴在门边听了听,里面没什么动静,抬起手试着敲了敲门。
“王侯,你在里面吗?我是章老师。”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用力敲了几下,“你如果在,开一下门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前的这扇门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保洁员去卫生间换水,看她还站在门外。
“我早就说让你晚点儿再来,这孩子不是睡沉了就是不想给你开门。”说完又去忙自己的。
安安深吸一口气,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门,恨不得给它瞪出两个洞来,声音蓦地升高,“王侯,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如果你不想让我插手,我马上走;但是你不要后悔,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喊完话,安安站在原地屏息凝神,静静的等着里面的反应,大概过了一分钟,门依旧纹丝不动,她叹了口气,失望的转过身。正要迈开左脚,身后突然传来“咔”的一声,接着后背感到一阵风吹来。她转过身,看过去的时候吃了一惊。
眼前的孩子穿着一身棕色的睡衣,长衣长裤遮住了整个身体,只有脸和手脚暴露在空气中。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另一只周围都是淤青,脸上有一道血痕,大概五厘米长,一直延伸到下颚,应该是这几天受的伤,伤口已结出淡淡的痂,一侧的手背上也有伤,呈聚集状的小片,像是擦破的。
安安不敢想象,这几天他都经历了什么。王侯任由她吃惊的看了十几秒,转过身回到床上。
“怎么回事?”安安紧紧的盯着他。
王侯背对着她,声音瓮声瓮气,“你不知道吗?这都是拜你所赐啊。”
听到他的话,安安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柳眉皱起。
“拜我所赐?什么意思?”
王侯倔强的躺着,一动不动,也不回话。
“是因为上课时间我让你去外面罚站,回来后你妈妈打了你?”安安语气放柔,试着猜测道。
前面传来“嘁”的一声,满含不屑,安安迷惑了,“不是这个原因吗?你说和我有关,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或许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话音刚落,王侯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瞪着她。
“我妈让你给我补习功课,你是不是拒绝了?”
“是。”
安安诧异道:“就因为这个?”
“对,我妈觉得连老师都放弃我了,认定我无药可救,气急了就打了我一顿。”
看着王侯脸上的伤势,安安有些不敢相信,就因为她的一个拒绝,竟让一个孩子经受了这样的遭遇。作为一个间接的促成这场家庭暴力的推动者,安安的心中很懊恼,她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她主动开口,“去医院看过了吗?用药了没?”
王侯不理他,闭着眼睛重新躺回床上,又恢复了不理不睬的状态。
安安见状,觉得她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些事情,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王侯,我拒绝你妈妈的提议,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是一个成年人,私下的时间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家里还有大病初愈的老人,我是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帮你补课。”
“那就有时间帮杜君越?还是因为杜君越是你男朋友的外甥,所以你特殊照顾?这么说,我是输在不是关系户上了?”
安安愣了一下,随即解释着,“杜君越是从初一就开始补习,那个时候我还是单身,并不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
“那就是给我补课要占用你的私人时间,影响你约会呗,可是据我所知,你现在依然给杜君越补课呢,他就不会占用你的时间?”
迎着王侯挑衅的目光,安安无言以对,她不知道怎么去和他解释她内心的真正想法,真话会伤人,但是假话似乎也没起到她想要的效果。
“王侯,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你做过多的讨论,也不奢望你的理解,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体会的到的。我今天过来就是看看你,你们班主任说你生病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王侯语气带着嘲讽。
安安气的笑了一声,“还有讽刺人的心思,看来你病的一点都不重,再休个周末应该就能正常回学校上课了,好了,你接着休息吧,我先走了。”
她刚走到门边,后面传来有些急促的声音,夹杂着委屈的情绪:“章老师,我妈说,如果你不同意给我补课,她会一直揍我,揍到你同意为止。”
安安猛然转身,皱紧眉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王侯迎上她惊异的目光,用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害怕。
周一放学后,王侯背着书包走进安安所在的办公室,鸭舌帽压的很低,遮住了脸上大部分伤。
办公室的老师都已下班,安安看他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王侯听话的坐下,按理说他进出老师办公室已经是家常便饭,应该早就习惯了,但今天却显得有些拘谨。
“我先给你安排一三五的时间吧,放学后你就来办公室找我,每次补一小时,我目前只能帮你辅导英语,如果其他的科你也想学,可以让你母亲帮你找家教,时间上如果有冲突,我们再重新调整。”
说着停下看看他,见他没有异议,拿出一张卷子继续道:“现在我需要了解你的真实水平,这样能大概知道要从哪里补起,你先做一做这张试题,做完交给我就可以回家了。”
安安把卷子摆在他面前,王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写的意思。
“有问题?”
王侯抬起头,和她平视:“我想知道周末怎么安排,补不补课?”
安安刻意忽略周末的时间,其实是有私心的,现在他挑明了问,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你的意思呢?”
“我的底子差,光靠这一周三小时,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你的意思是周末也要补课?”安安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
“对,”王侯回答的斩钉截铁。
安安暗自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嘟了嘟嘴,王侯看出她不太乐意的表情,问道:“有问题?”
原来周二和周四晚上是给杜君越补课,现在把一三五的时间也占上了,她只能把约会时间定在周末,赶上许佑加班时,约会计划就会泡汤,现在这小子居然还要占用她周末的时间。安安深吸一口气,她总不能和自己的学生说不要占用自己约会的时间吧,为人师表,育人为主,但她还是想为自己稍微争取一点空间。
“这样吧,周末两天,只补一天,惯例是周六,如果我周六临时有事,会提前通知你改到周日的。”
“好,没问题。”
至此,王侯脸上才表现出一丝满意的痕迹,主动拿出课本和文具盒,开始做题。
安安把自己的办公桌让出来给他,她去旁边的位子忙,时不时的朝他那边望望,看到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停笔不前,而卷子上的题目也没完成几道,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将近七点半了,题目还没做完,安安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打断他:“好了,就做到这里吧,时间有点晚了,试卷留下,你回家吧。”
王侯扔下笔,呼了口气,装好书包就往门口走。
“你怎么回?”安安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骑自行车。”
说完,人就出了门,安安张了张嘴,都来不及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周二时,轮到给杜同学补课,一进门,杜同学就站在她面前,也不拿课本准备,一直盯着她。
安安偶尔抬头回视他,看他一脸的深沉,心中感叹,现在连个小屁孩都能镇住她了,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杜君越其实更像他妈妈,观察入微,心思细腻,将来他的老婆会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吧,安安想。等等,想哪儿去了?还是先把眼前的解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