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在周文华那碰了一鼻子灰,虽然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还是难免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没有人强迫她,她是因为遵从自己的本心,才去找的校长,想看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周校长句句话都是站在学校的角度考虑,让人无从反驳,而她为人师表,考虑的只是某个学生,孰大孰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天下午,公告栏里便贴出了对蒋正的处罚通知,条条劣迹摆在一张大字报上。学校如果处罚学生,肯定不会提这个学生的优点,但是那一条条让人心惊胆战的,足以把一个孩子推向深渊的措辞,透过安安的眼睛刺到了她的心里,连呼吸都带着痛。
随着蒋正被开除,这件事渐渐平息了,教务处也安排相关工作人员删除了帖子,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回归到之前,该授课的授课,该学习的学习。安安给一班上完课,刚回到办公室,就听隔壁桌的老师喊她:“章老师,年级组长让你过去一趟,他在办公室。”
“好的,谢谢。”顾不上坐会儿歇歇,端起杯子赶忙喝了两口水,就又出了门。
走到组长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李国民正在铁柜子里找东西,转身看到是她,没再继续,顺手关上柜门。
“组长,您找我?”
“是,坐下吧。”
李国民从饮水机上拿了一个纸杯,接了一杯水给她,安安赶忙起身接过来,李国民压了压手,示意她坐下,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和安安隔了一张办公桌。
安安觉得李国民有心事,今天来不同以往,感觉待她客气了些,但是却迟迟不开口,让她心里有点慌。
“组长,您是不是有什么事?”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后,安安开口了。
李国民看着她,咳了咳嗓子,“章老师,首先就我个人而言,是很欣赏你在工作中的表现,而你个人不骄不躁,踏实认真的性格,也的确是一名优秀的教师所应具备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些话在安安心中没有起丝毫波澜,欲抑先扬的道理她懂,她等的是后面的话。
“但是,有些可惜了,之前帖子的事情还是影响到了你,我刚得到通知,今年的评优暂时不考虑你,名额给了别的老师。”
安安起先没有反应,后来觉得脑子瞬间就胀大了,越大越空,她努力的想抓住什么,却发现思想都不受控制了。
李国民微微侧头,不忍看她一脸的苍白,给了她一点儿缓冲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她哑着嗓子问:“我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李国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这个是校领导的决定,他们把名单换下来以后才通知的我。”
“理由是什么?”
李国民想起在周校长办公室的谈话,“领导认为衡量一名优秀教师的标准,不仅仅是体现在工作上的价值,家庭和谐也应该是被考量的因素。”
安安猛地抬头看向李国民,心脏一寸一寸的膨胀,身体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最后所有情绪化作一个字吐了出来。
“呵~”
声音不大,尾音儿上挑,像是随意从胸腔挤出的,顺着气息跳了出来。
李国民皱着眉头,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打官腔就是这点好,看似公正不阿,让对方理亏词穷,不留一丝余地,却是最不通情理的。就目前的情形看,任何安慰的话都是无力的废话,起不了一丁点儿的作用,但李国民毕竟在领导的岗位,说话做事要有领导的样子。
“你不要太难过,评优年年都有,你还年轻,明年再接再厉。”
其实周文华还给了他一个任务,但是安安现在的状态,看似平静实则不稳,李国民不想再刺激她,他决定暂时搁置,等过段时间再谈。
于私来说,他还是很欣赏这个年轻又稳重的下属的,同样的理由,周文华先对着他说了一遍,他想为这个下属争取一下,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光是离异这一条,学校就咬的紧紧,其他成绩反倒成了辅助。所以他能理解安安现在的心情,外人听到尚不能接受,何况当事人。
直到鼻间闻到一阵阵的青草香,安安才回神,后来李组长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浑浑噩噩的出了办公室,走下楼梯,来到操场。不远处有绿化工人在修剪草坪,清新的草香随风飘来,混沌的大脑才渐渐清醒。
安安走后,李国民沉思片刻,便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柜子里放满了各种奖状、证书、奖杯,是他这些年为教育事业兢兢业业所得到的鼓励与认同,除了看着从这所学校走向更高学府的学生外,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了。但是从周文华的办公室出来后,他再看到这些辉煌的见证,第一次觉得它们是那么的扎眼。从后勤部要了个箱子,把这些一股脑的塞进箱子里,胶带密封,推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任它们渐渐蒙灰,直到被人遗忘。
许佑出差了,S市有一家企业要开发一款汽车导航软件,需要和一家有实力的软件公司合作完成。许佑他们公司作为被考虑的对象之一,被邀请参与竞标,招标会为期三天,再加上路上的一来一回,大概要五天。安安很想和他倾诉一番,但是又不想打扰到他工作,电话在手里握了好大一会儿后便放进了包里。
下班后她还不想回家,也不想在学校呆着,已经压抑了半天,很想找个人少又空旷的地方走走,这是她上大学时养成的习惯。心情低落时就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压马路,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就留两条腿在机械的迈步,溜达够了心里的事也就放下了。
收拾完东西,还没出门,肖雯就过来找她。她从周文华那知道安安从评优名单上被撤下来的事,周文华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还让肖雯有时间多劝劝她,等肖雯追问原因的时候,就被她的表舅赶出了办公室。
“你还没走啊?”肖雯貌似随意的问道。
“准备走呢。”安安最后把显示器关上,一副要下班的样子。
“晚上有约会吗?”肖雯试探道。
安安看了她一眼,“没有,许佑出差了。”
肖雯听完一拍即合,“正好,刘源晚上加班,咱俩凑个局呗。”
下班高峰期依旧是人挤人,车堵车,肖雯打了辆车,指挥着师傅七拐八绕的钻进一条胡同,尽头是一家大排档。虽然已经是秋天,吃烧烤的人还是那么多,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烤肉的香气,刺激着脆弱的味蕾,让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肖雯下车后深吸一口气,陶醉的吧唧吧唧嘴,“好久没来了,真怀念这熟悉的味道。”
对面酒瓶子碰杯的声音,天南海北侃大山的哄笑声,还有老板大嗓门的吆喝,一派浓浓的生活气息。两人走过去后,发现座位都被占满了,服务员忙进忙出的也没时间招呼她俩,肖雯眼尖,看到有一桌刚结账走人,赶忙过去占下。服务员送来菜单,把纸笔放下,吃什么自己写。
肖雯一把接过单子,看着上面的各种串两眼直放光,把纸笔推给安安,嘴里一边念叨着:“肉串来二十个,肉筋来二十个,金针菇来两份,还有烤翅,我要变态辣,花生米也得来一碟儿。。。”
洋洋洒洒的叫了一堆,眼看一张纸快写满了,安安适时的制止她,“够了,咱俩吃不完。”
把写好的单子亮给她看,果然,别说两个人,再来两个都够吃,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
“对了,喝什么?”
安安想了两秒,“啤酒吧。”又在单子上加了两扎鲜啤。
等串的功夫,安安用热水把杯子涮了涮,给两人各自倒了杯水。热水喝到嘴里有些发涩,估计是等不到煮开就端了上来。
肖雯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谨慎的开口,“你还好吧?”
安安放下杯子,搓搓发烫的手指,抬头看着她,“你又知道了?”
肖雯尴尬的耸耸肩,“没办法,有个当校长的亲戚,消息就是那么灵通。”
安安不知道要说什么,目光飘向远处。
“唉,可惜了,蒋正这孩子,我都想揍他一顿,害了自己还坑了别人,图什么呢?学校也是,一点都不通情理,都不容别人辩解,直接盖棺定论。”
肖雯叹口气,越说越气,手里使劲揪着一次性筷子外面的塑料膜。
经过了一下午的消化,安安现在反倒平静了,还有心情劝肖雯。
“事情已经这样了,气有什么用,不如化悲愤为食欲,一会儿还能多撸几个串。”
“对对对,今晚就咱俩,不吃到吐谁也不许停,你放心吃,姐姐请客!”
说完还豪迈的拍拍胸,一时兴奋没掌控好力道,被自己拍的咳了两声。
一会儿的功夫,各种烤串、烤蔬菜被陆续摆了上来,到最后,四四方方的一张白色塑料桌上硬是被摆的插不下缝,盘子叠着盘子。
肖雯端起扎啤,“走一个?”
安安拿起来和她的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一人灌下半扎。
“撸串撸串!”
放下杯子,肖雯一边喊着,手里拿起一串肉筋,大快朵颐起来。相比肖雯的凶猛吃相,安安就慢条斯理的多,终究是心里有事,这么美味的串吃到嘴里味道也打了折扣。
肖雯嘴里吃着也不闲着,“你也别太在意,今年没戏还有明年,照你和许佑这发展速度,你再努把力,明年你的户口本上就得加人了。学校不是卡你的家庭问题吗,我看到时候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肖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安安已经够郁闷的了,听完她的话,直接在心里蒙了一层霜,一点食欲都没了。
肖雯看她把吃了一半的串放下,眨了眨眼,她没说错话吧,怎么劝出反效果了呢?
接下来的时间,安安的手就没离开过扎啤杯子,连肖雯都看出不对劲了。一个服务员正好路过,安安叫住他,“再来一打啤酒。”
肖雯睁大眼睛,赶忙放下手里的串,端起啤酒。
“哎,你怎么光一个人喝,带我一起啊。”
安安把剩下的一饮而尽,喝的急了些,嘴角掉下几滴。没什么酒量的人,沾点酒就上头,安安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头。
肖雯还从没见她这样过,东西也不吃了,疑惑的看着她。
“怎么了?”
安安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空杯。
“没事,就是想喝酒了,今天突然发现,这酒真挺好喝的。”
得,已经开始说醉话了。
服务员搬来一打啤酒,放在二人位置中间的空地上,顺手掏出开瓶器,面无表情的问道:“开几瓶?”
安安小细胳膊一挥,豪爽的回道:“全开了。”
一打十二瓶,饶是肖雯也傻眼了,喝完这一打,家门都找不到了。她赶忙出声纠正:“不不不,先开三瓶吧。”
三瓶开了盖的啤酒摆上桌,服务员离开,安安就近拿起一瓶,一股脑儿的倒进刚才空了的扎啤杯里。
肖雯一边看着她,试探的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醉一场。”
一瓶见底,杯子也满了,白色的泡沫争先恐后的溢出杯沿往外涌,眼看杯子周围开始泛滥了,安安皱起秀气的眉毛。
“有事你就说,跟我还遮遮掩掩的吗?”肖雯就怕这种磨磨唧唧的,连带语气也冲了些。
“如果你真舍不得这次的评优,我去给你争取,有啥大不了的。”
眼泪顺着鼻梁流了下来,安安胡乱抹了一把,冲她摆摆手,“不是,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可能是最近太压抑了,想发泄出来。”
这话一说完,肖雯也理解了,最近她的确是挺背的,今天的事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情绪绷不住就只能发泄出来。
肖雯也往杯子里倒了一瓶,语气缓了下来,“那你今天敞开了喝,不用担心回不了家,我送你。”
她拿起吃剩的肉串,一边看着安安喝,时不时的自己也来两口。
干光一瓶,安安体力不支的趴在桌子上喘气,也不管散落的发梢沾在菜碟儿的边缘,眼神开始涣散,头脑是清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