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他们赶到了边哨站,几乎是昼夜兼程。
爬到半空的太阳继续无情地钻入云层,暖意渐熄,一如他们此时的处境。
兀鹫盘旋在这处边境的据点上空,为这些恼人的访客打扰了它们的进餐,聒噪个不停。整座要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显然,恶魔先他们一步来过这里,并带来了死亡。
袭击应该是发生在夜间。大部分尸体是在营房被发现的,不少人还保持着熟睡的姿势,却早已身首异处。城垛上那几处被破坏的路障表明,这些士兵曾组织过几次防守,但依旧被无情地碾压。
他们默然穿过城墙,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直到来到训练营前。
三具看着像是指挥官的尸体被齐整地倒插在校场的桅杆上,开膛破肚,连着他们的盔甲,还有武器一起。两名士兵看样子没见过这种阵仗,铁青着脸绷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林萧的注意力被散落在一旁的那顶造型怪异的头盔吸引。他把头盔捡起,轻轻扯出藏在内衬布垫里的一张莎纸。莎纸早被染红,但依稀能看见上边画着的房子,大树,围栏,甚至还有牲畜,成群的牲畜。
还有手牵着手站在房子旁边咧嘴笑着的一家六口。嘴角的獠牙表明了画着的这一家子的身份——兽人。他举目四望,很快便把目光锁定到头盔的主人身上。
图拉什与吉雅也正站在尸首旁边,眼角瞥见林萧望向他,这秃子赶紧向林萧招手。
“老大,这里。”
即便是死了,他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他背倚着战死的同僚的尸体,手盾平举,似要防范来自前方的进攻,右手仍保留着出剑的姿势,但剑已不知去向。致命伤来自后颈,皮开肉绽,能清晰地见着断掉的颈椎。
死者正当壮年,一圈漂亮的褐色鬃毛绕着脖子围了一圈。这种介于猴子与狮子之间的面相,是马克西乌斯家族标志性的容貌。也难怪,有资格同帝国的正规军一同受训的兽人,只可能出自这一个家族。
他默默看着图拉什朝着尸首鞠了个躬,然后将他未曾瞑目的双眼缓缓合上。这才将莎纸叠好塞进他衣兜里。
“他的家族与兽人不共戴天。”吉雅咬牙切齿。“不如就把他的尸体晾在这里,任由苍鹰啄食。”
正是由于他们家族的出卖,兽人的首轮起义才被迫仓促开始,最终草草收场。
图拉什摇摇头。“他的家族,的确造成了太多兽人的苦难。但他值得体面的入眠。”
“因为他是战死的。”林萧提醒道。
“所以我尊敬他。兽人尊敬勇士,即使是敌人。如果在战场相见,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兽人可以丢了家园,但不能丢了传统。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吉雅。”林萧拍拍吉雅的肩头,转身离开。图拉什会将尸首火葬,那是死在异乡的兽人的传统。作为人类,中间的几个简短的仪式他不便参与。
他看向不远处的邓肯,乔普林正为他更换绷带。伤口已经灌脓,被血水与脓水浸透的旧绷带胡乱丢在一边。而高奈利亚的身上多了个急救胯包。也不知道是哪个战医遗落下来被他们捡着的。她正捧着一名满身血迹的士兵的头,那人腹部有一处贯通伤,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
“他还有什么遗言。”林萧问道。
“他声音太小,本地口音又太重。”高奈利亚耸耸肩。“我听不懂。”
“他在叫你们快逃。”
这一声无异于炸雷,惊得所有人都倒退两步。来人也挺满足于自己造成的骚动,收拢翅膀轰隆一声降落在校场中央。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卡拉格。”林萧冷笑一声,提剑上前。“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找着你们可不要太轻松。”它扬了扬手,炫耀似地展示戴在他粗大指节上的黑曜石戒指。“你们的人一路上都在为我通风报信。既然你们的目的地是这里,那我自然不必冒着彻底惹怒那只突然出现的影龙的风险,”
“是你?”乔普林又惊又怒,拔剑指向尤利安。但高奈利亚这回没和他站一边,反而把他的剑压了下去。
“也许是我。”
说着,高奈利亚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项链,狠狠甩向卡拉格的面门。而卡拉格则稳稳接住,还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反应很快,女士。当然如果你在买下它的时候再多长个心眼,也许更好。”
它的手燃起了熊熊烈焰,项链上坠饰的外壳很快发黑,然后脱落,显露出内中的那一只衔尾蛇雕纹。做完这一切后,它轻描淡写的将项链翻转过来,展示给林萧。
“朱巴尔叫我代它向你问好,七皇子。”
“等我把你送回地狱,也代我向它问声好!”
语毕,林萧便挥剑直刺,而这头高大的深渊恶魔根本无心应战,双腿一蹬跃向空中。
“想趁我的部队还没来,先把我干掉?算盘打得不错,林萧。但我可不是孤身一人。在我的部队集结前,你可以先同我的宠物玩一会。”
“老大!下边有动静!”
话音未落,隆隆的声响顿时从脚底传来。林萧心中一惊,只来得及喊出一句话。
“散开!快散开。”
无数腐败的黑须顿时掀开地表,从底下喷涌而出。锐利的须尖不断耙开地面,再由粗壮的中段将碎石与土块推开。有人躲闪不及,被触须抓住了腿,随即尖叫着整个人被抛向空中,消失在触须的海洋里,再也没了声响。随着触须不断的向外挖掘,没一会,触须的本体—一只小山包一样的光滑的巨大的章鱼脑袋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巢魔?”图拉什咬着嘴皮闷声问道。他的嘴唇已经渗出了血,而他浑然不觉。
“巢魔!”林萧点点头。“但恐怕不是你要寻仇的那一只。”
“都一样!”图拉什大步向前。“看我宰了它。”
地面再度剧烈地震动,晃得人东倒西歪。随着新一阵隆隆的巨响,这只巢魔又猛地向上蹿升了一截。它缓缓转过头,人们这才看清这家伙仅有半只堪比城门的巨大的眼珠露在外边,剩下半只眼跟它的嘴部都还深陷地底。
“但这也太大了......”图拉什秒耸,接连后退。不过这只巢魔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水桶般粗细的触须沿着图拉什移动的轨迹接连从地底穿出,若不是他连续几个横滚,怕就要被当场扎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