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尸体的僵硬程度,还有已变成淡蓝色的胶质状皮肤上推断,两人的死亡时间起码在数天之前。即使两人的死真与那几个逃犯有关,长时间的低温应该也已将证据毁灭殆尽。
女人颈上的致命伤也印证了那个逃犯关于恶魔袭击的推测。邓肯曾在战争中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痕,那像是被钝刀劈砍了无数次才形成的伤口通常是疯魔的杰作。这些挥舞着带刺鞭刃的低阶恶魔在给敌人留下伤口后就会癫笑着逃开,而伤者则会因涂在鞭刃上的带有强烈致幻作用的毒药陷入长时间的亢奋状态。如果没有及时治疗,即使伤者侥幸没有死于其他恶魔的后续补刀,也会因剧烈的活动持续扩大这种本就难以愈合的创伤,从而缓慢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叹了口气,转身拍了拍一个铁青着脸的新兵。“埋了吧。”
除非死亡,不然低阶恶魔没办法自行返回戈诃纳。既然没有相关目击报告,那说明凶手依然潜藏在某个角落里,也许就在灰石镇内。说起来,先他一步奔赴灰石镇的亲信们至今还没半点回音,这让他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也不知道乔普林他们怎么样了。’
他这样想着,打定主意要先大部队一步前往灰石镇打探情况。剩下的最后一截路,至多也就两天的脚程,这些新兵想来总不至于又捅些幺蛾子。
“你给我找匹能骑的马来。”他指使他的副官。
副官领命,正准备转身离开,然而眼尖的邓肯却发觉这家伙腰带上莫名多了个皮袋。
“等等,你裤腰上挂着的是什么玩意?”
副官一愣,随后老老实实地把皮袋解开,袋子叮当作响,想必里边装了不少值钱玩意。
“哪来的?”
“从那个光头贱民身上掉下来的。”副官讪笑着回道。“我正准备向您汇报来着。”
邓肯翻了个白眼,正要摆手让他赶紧滚,然而打开的袋子里有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胸针。
他心头猛地一跳,赶紧伸手把散落在钱币与珠宝间的那枚胸针捡出来,随即又狡黠地冲副官一笑。“你是不是还偷藏了点?”
“是......不过没多少......”副官陪着笑,老老实实地把偷藏的一枚宝石掏了出来,又扭脸冲着手下吼了一嗓子。
“你们也是,把东西都给我交出来!”
邓肯扫了一圈,全是些看起来还算值钱的珠宝,没有胸针的踪迹。而被副官叫过来的几个人都唯唯诺诺的,大概以为摊上了什么大事。
“别紧张。”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这些都是你们的,嗯...合法所得。”
说着,他又把手伸进袋子里象征性地捡了一枚银币,随即招呼副官。“我就要这些了,其他的,分下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士兵们见状纷纷松了口气,邓肯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知道这群士兵在顾忌些什么。
“谢谢您的慷慨,子爵大人。”副官微鞠了一躬,随后转身退下。
新的马匹很快备好,这原本是匹驼运辎重的矮种骡马,不过用来代步倒也绰绰有余。邓肯一跃跳上马背,随后向副官发布了最后一条命令。
“我一个人先去灰石镇,你带上部队慢慢赶过来。”
“请三思,子爵大人。”副官急忙说道。“那几个混蛋恐怕还在附近,何况维亚尔伯爵......”
“我无所谓。”他打断副官的话。“几个逃犯不足为虑,何况灰石镇也不算远,你们早到两天晚到两天没什么区别,我不在的这几天就权当给你们放假了。”
“不过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他接着说道。“虽然他官比我大,但别忘了现在我才是你们的直接长官。谁要是再在我跟前提那头肥猪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额外再给你们多制定点训练计划,比如每天来个五十里的折返跑什么的。”
“您一定是在说笑吧,子爵大人。”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他严肃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
“但现在是了。”邓肯紧接着又嬉皮笑脸起来。他踢了脚马肚子,驱使着它绝尘而去。
马匹转过一个山包,邓肯一手伸入衣兜,将胸针轻轻拽在手心,直至它冰冷的金属棱角开始变得温暖。
“这胸针是真的还是假的?亚纳尔前辈。”
“我的气息难道就这么微弱?”齐格菲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看来你的疑问已经有答案了。”另一个沉稳的女人声音也随之出现。“好久不见,雄鹿家的小鬼。就你一个人?”
“本来基岚,凯尔瑟还有祖莱卡也跟我一起,不过看样子那个小光头把我给弄丢了。”齐格菲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是还活着,一定要用剑在他脑门上雕头驴。”
“说起来,你们可真够快的。”亚纳尔叹道。“这都四个人了。”
“毕竟我们是风刃嘛!”齐格菲傲然回道,随即话锋一转。“你们龙骑士团怎么样了?”
“这你可就问错人了。我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个猎鹰家的小鬼,而他甚至被现任团长拒绝了三次。进不了龙骑士团,其他人的消息根本无从谈起。”
“不用你提醒我,亚纳尔前辈,你们继续叙旧就好。”邓肯阴沉着脸回道。“我会成为龙骑士的,总有一天。”
“精神头不错,小鬼。”齐格菲打了个哈哈,随即又问起亚纳尔来。“说起来,亚纳尔大妈,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么?”
“虽然未必,但我建议你把它当成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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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既已离开,这些少爷兵们又恢复了平日的懒散形象。天色不早,夕阳的余晖把人们的影子拖得老长。淡淡的炊烟升起,嬉闹着的新兵们的影子混入层层叠叠的松林间,在他们没能注意到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有双白皙的手兀自从其中一人的影子里出现,随后这双手像撕开香蕉的皮一样,慢慢探入影子中央把它往外揭开。影子的主人——那个副官突然抱着头痛苦地抽搐着跪倒在地。附近几个不明所以的士兵们还以为自己的长官犯了什么奇怪的病,急忙过去想把他搀起来,孰料刚一靠近副官就红着眼朝着其中一人猛扑过去。
这倒霉蛋甚至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脖子就被一口咬断,副官随口将咬下的脆骨与碎肉吐了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匍匐在被自己咬死的士兵身上,饥渴而贪婪地舔舐起创口上不断外渗的鲜血。随着副官的进食,他的体型逐渐变得臃肿,而后颈根上一个本不起眼的痦子也开始膨大。那双手打了个响指,随后数只面目狰狞的恶灵也相继从阴影中现身。它们挨个穿过副官姑且还能称之为人形的臃肿身体,携手把一大一小两团死死粘结在一起的灵魂扯出。大的那团灵魂俨然就是副官的模样,正一脸茫然的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躯体。小的那团则有着恶魔一样的嘴脸,它的半个身躯都已没入副官灵魂的后颈,只露出个长着对山羊角的脑袋跟一双如细柴般的手。
是寄生魔。这种智力低下的,以灵魂跟鲜血为食的劣生魔一旦粘附在宿主身上,就难以再把它跟宿主分开。寄生初期往往是一个漫长的难以被察觉的蛰伏期,而一旦寄生完成,或者受到强烈的刺激,它就会操纵宿主找寻附近的一切可以充饥的生灵,或者下一个潜在的宿主。
恶魔的灵魂刚被抓出来就一边疯狂地扭动一边厉声嚎叫起来。但却始终无法挣脱恶灵们钳制着它的枯槁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恶魔与副官的灵魂顷刻间就被恶灵撕成了碎片。
其他新兵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到处乱窜。而趁着这股混乱劲,那双手的主人也已从影子内现身,是个一袭黑纱的曼妙身影。她毫不理会营地里的骚乱,自顾自地扭头向松林内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轻声说着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您果然是有点东西的,邓肯子爵。虽然很想知道您继承的究竟是谁的意志,但果然还是那个九凤人更让我感兴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