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图拉什之后,吉雅仍需在台上角斗至少一场。林萧准备好好观察下吉雅的拳脚功夫,以便在接下来的战技指导中提出针对性的建议。而图拉什则准备独自在营地周边逛逛。营地建在一个小山谷的入口处,从山谷中流下的溪流在这里汇成一汪不大不小的浅滩,黑锤部落的人们管它叫博尔塔海子。图拉什涉水前行,月光照耀下,浅滩的镜面因他的前进的步伐而糅得粉碎,反射出波光粼粼的月影。水深不过膝,皮靴踩在经过溪水洗刷过的光滑的鹅卵石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浅滩中茂密的水草也因此沙沙作响,那是隐藏其中的小动物为躲避图拉什而四散奔逃的声音。
山谷内的小径便是瓦涅尔所说的近道,图拉什向前走了一段,确认即使最窄处也足以供篷车经过后,便沿原路返回。
有人在谷口等着,是不是在找他,图拉什也不清楚。
这人头上缠着藏青色的头巾,上覆鎏金线条。头巾扎得很高,几乎要与图拉什平齐。朦胧的月光照在她脸上,图拉什认出这是为索哈接生的那个女人。
她怀里抱着个尚处襁褓中的婴儿,另一手还拧着个水桶。及待图拉什走进,这才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齐整而光洁的尖牙。
“额赫拉。”她自我介绍道。“能帮帮忙吗?”
除了吉雅,图拉什此前从未主动与其他兽人女性搭过话。这倒不是因为他生来就清心寡欲,而是他清楚自己不善于应付女人。既不会花言巧语讨女性欢心,生就这幅略显磕碜模样也很难让女性兽人对他一眼就胜出好感。
他看得出来,她很漂亮。仪态优美、体型健硕,完全符合兽人的主流审美。他摸着自己的光头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拒绝的理由,反倒因为胡思乱想从腰间升腾起一阵直冲脑门的晕眩。
“行。”他最终说道。
他接过水桶,跟着她沿着溯流而下的小溪前行,直到部落里恍惚而有节奏的鼓点声变得充耳可闻。
“你叫图拉什?”
“是。”
“我听说你和你的搭档来自翡翠洋对面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国家。”
“那个国家叫九凤。”图拉什自豪地说道。“那是一个人与兽人和谐共处的国度,兽人在那里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奴隶,也不用像兰纳尔这样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艰难求生。那里的人遵循着最简单质朴的生活哲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国家保障国民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而只要愿意努力,兽人就可以与人类有着相同的机会。如果这个世界有什么能被兽人称之为天堂的地方,那一定是九凤没错了。”
“但你们仍不辞千辛万苦辗转来到了这里。”额赫拉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图拉什刚打开的话匣戛然而止。恰好此时一群孩子拿着棍棒与木剑互相追打着从他们面前跑过。图拉什不敢去看她深褐色的迷人眸子,假装对这些小孩产生了兴趣。
“想必你们的旅程一定很长。”额赫拉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这让图拉什松了口气。
“是很长。”他说。“而且一眼看不到头,你呢?”
“我?我哪儿也没去过,一直就待在兰纳尔。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在这里结婚成家,也终将在这里死去。对我来说,兰纳尔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这席话无异于一瓢冷水,浇灭了图拉什借着酒劲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的躁动不安的心,但他依旧不露声色,安静地与额赫拉走了一会。他们绕过营地侧面,看着一大群昆虫拖着斑驳的萤火与繁星汇为一体。图拉什想了半天,决定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寂。
也许从孩子这里开始讨论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真可爱。”他轻轻戳了下孩子带着酒窝的肥嘟嘟的脸颊。“叫什么来着?萨仁琪琪格?”
她笑了起来。
“是‘他’。”她纠正道。“你一定没怎么带过小孩,虽然他同样刚来这个世上没多久,但仔细看就能发觉他要比索哈家的闺女大上整整一圈。”
“啊?这我真不知道。”图拉什憨憨地摸摸脑袋。“那他是你的孩子?”
“我和瓦涅尔的第一个孩子。”她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哦?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名。”额赫拉疲惫但又满脸幸福地笑笑。“部落的事情太多,而他偏偏还是个滥好人的性子,谁找他他都乐意帮忙,家里的事情却没空管管。洗衣,做饭,打扫屋子,现在还加上带孩子,全都是我一个人在操持。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给孩子找一个靠谱的命名人。”
图拉什什么也没说,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家庭琐事于他而言还十分遥远,他能看出额赫拉对于丈夫的爱恋与一丝怨念,但也仅此而已。也许她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匆匆过客的原因,这才把肚子里的苦水倒给他听听。
图拉什短暂的沉默也让额赫拉意识到自己这番抱怨似乎找错了倾诉对象,这些家长里短说给外人听只会被嚼人舌根,她赶紧岔开话题。
“我原本是为着跟你们一起的那个独臂姑娘的事找你。”她说道。“你们角斗的时候我还在屋内忙活,有些话听不太清,不过似乎她有提到阿拉巴拉克?”
图拉什点点头。
“她知道他?那她是他的什么人?”额赫拉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我不清楚。”图拉什说。“我、还有我老大,与她仅仅相识一年,这丫头被我们救下后,就一直跟着我们了。”
见额赫拉面露失望的神色,他赶紧又补充道。“不过我们是在霍赫海子边上的一个小部落遇到这姑娘的,整个部落当时就剩她一个活人。如果你说的阿拉巴拉克也住在这附近,那我猜他俩应该认识。”
“哦对了!”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跟她打之前,她好像说过她就是阿拉巴拉克的女儿。”
“啊?是吗?”额赫拉看样子有些喜出望外。“那我待会去跟她确认下。”
“你们是旧相识?”
“我母亲是阿拉巴拉克的姐姐,所以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话,那我算起来应该是他的表姐。去年那次月蚀之后,我曾央人去打探过她弟弟的消息,但信使带回来的却是村庄被整个夷为平地的噩耗。”
“哦。”图拉什讷讷地回道。“要是吉雅知道还有亲族在打探她的消息,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她扭脸看向图拉什。“你喜欢她。”
“谁不喜欢她呢?”图拉什笑笑。“这丫头很勇敢,很聪明,很率真,也很坚强,就是脾气倔了点。”
“不,我说的是另一种喜欢。”她定定地看着图拉什。“按人类的字眼,也许应该称之为,爱?”
“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图拉什急忙摆摆手。“她跟我们是一个佣兵团的战友,仅此而已。”
前方突兀地出现一块巨石,也许是从山上崩落下来的。额赫拉靠了上去,转身与图拉什四目相对。
“眼睛可不会说谎。”她的嘴角上扬,似笑非笑。“我看得出来,你对她的感情远远超出了战友的情谊,反倒更像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家人。”
图拉什默然不语,而额赫拉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是个好姑娘,图拉什。作为过来人,我得给你提个醒,别等到机会全失才去行动,那你肯定会追悔莫及。”
“你不明白。”图拉什咬着嘴唇。“我也知道要是自己主动出击,说不准还真有戏。但我们之间有一条深深的鸿沟,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应该,也不值得为了我去牺牲自己的未来。”
“是因为年龄?”
“不。”图拉什摇摇头。“是因为我的宿命,还有我所背负的诅咒......”
额赫拉又好气又好笑,猛然伸手扇了图拉什一记响亮的巴掌。
“醒醒!”她说。“你可是骄傲的兽人战士,兽人什么时候屈从过命运?”
“命运?那是什么?好吃么?”
那快巨石突然动了起来。额赫拉尖叫一声,想要逃跑,但自巨石后探出的巨大手掌将她连着怀中的婴儿牢牢抓在掌心。巨石的顶部摇晃着,现出它圆不溜丢的脑袋,像一座红褐色的小山。脑袋正中那只硕大的巨眼发出深红色的光芒,蠕动着向下观察它抓到手的猎物。
“瞧瞧,瞧瞧!”它嘴里的涎水流了一地。“特努发现了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