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旅行,我十分开心。我在低地里发现了许多野兔和狐狸似的东西,但它们都和我所见过的截然不同。虽然我打死了几只,却不想吃它们的肉。我没必要冒这样的险。因为我并不缺少吃的,并且我的食物都很好,尤其是这三种:山羊、鸽子和海龟;再加上我的葡萄干,如果以食品的数量和人数对比,就是伦敦利登赫尔菜场,也配不出这样一桌佳肴。虽然我的处境极为悲惨,但我却有充分的理由感激上帝,因为我不但不缺乏食物,而且食物很充裕,甚至有珍馐美味。
这次旅行中,我从来没在一天内一口气走两英里。我总是绕来绕去,希望能发现点什么,因此每当最后走到一个地方停下来过夜的时候,我都相当疲倦了。我要么爬到树上睡觉,要么就在四周插上一圈木桩,或者用木桩把树一棵棵接起来,以便有什么动物走近我的时候,可以先惊醒我。
来到岛那边的海边,我便吃惊地发现我住的地方是全岛最糟的地方。因为,在这边的海边,有无数海龟,然而在我住的那边,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只找到三只。此外,这边还有无数飞禽,种类繁多,有些是我见过的,有些是我从未见过的,并且不少飞禽的肉很好吃。除了企鹅,其它的我都叫不出名字。
这些鸟,我本来可以爱打多少就打多少,但我不愿意太浪费弹药。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想打只山羊,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大吃一顿。可是,这边的山羊虽然比我那边多,要走近它们却非常困难,因为这一带地势平坦,我在这里比在山上更容易被它们发现。
我承认这地方比我那边可爱得多,但我还是无意搬家,因为我在那边已经住定,而且习惯了。在这边,我总觉得是在旅行,没有家的感觉。
我沿着海边向东走了大约十二英里,便在岸边立了一根柱子,作为记号。决定暂时先回家,等下次出发时向相反的方向走,从我的住所沿着海岸向东走,兜上一个圈子,走到我立的柱子为止。这我们后面再说。
回去的时候,我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另外选了一条路。我想,只要依着地形地貌走,决不会找不到我的老住所。可是,我想错了。我走了还不到两三英里,就发现自己走到一个很大的山谷里,四面都是山,山上满是树木,除了借助太阳辨别方向之外,简直找不到路,而且借助太阳也无济于事,除非我十分清楚太阳当时的位置。
更不幸的是,我被困山谷的那三四天里,一直雾气缭绕,由于看不见太阳,我只好气急败坏地乱走。最后,我不得不回到海边,找到那根柱子,按原路往回走。我走一段歇一段,走得很慢。因为这时天气炎热,而且我带的枪支、弹药、斧子以及其它的东西都很重。
路上,我的狗袭击了一只小山羊,咬住了它。我急忙跑过去,一把抓住它,从狗嘴里把它救了下来。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把它带回家去,因为我经常在想,能不能捉到一两只小羊,然后繁殖出一群羊,等弹药用完的时候,供我食用。
我给小羊做了一个颈圈,又用随身带的麻纰搓了一根细绳,牵着它走。费了好大劲,才把它牵到我的茅草屋关了起来,然后我就往家走。因为我离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急于要回去看看。
我回到家里,躺在吊床上,真有说不出的惬意。在这次小小的旅行中,我一直没有固定的地方安身,睡得很不舒服,这使我觉得这个家真是太美了。家里的一切都非常舒服,因此我下定决心,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在这岛上住下去,那我再也不出远门了。
我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为的是休息和恢复长途旅行的疲劳。这期间,我大部分时间在做一件很要紧的事,就是替鹦鹉波儿做一只笼子。它这时已经成了一只很驯服的家禽,并且跟我很熟了。于是我开始想到那被我关在圈子里的可怜的小羊,决定把它带回来,给它一点东西吃。到了那儿,只见它仍在原来的地方(其实它也跑不出去),因为没有东西吃,差不多快饿死了。我到外面替它割了些嫩树枝、嫩草叶,扔给它吃。喂完之后,仍像原来一样系上绳子,牵着它走。现在它已经很驯服,像一条狗似的跟在我的后面,已经没有必要拴它了。后来,由于不断喂它,它逐渐变得又可爱又温顺,成了我的家畜之一,再也没离开过我。
秋分的雨季又来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很庄重地度过了九月三十日这一天,这是我登岛的纪念日。我来到这岛上已经两年了,可是现在仍像两年前我来的那天那样没有获救的希望。我利用全天的时间谦卑而感激地追念着上帝给我的种种恩惠。如果没有这些恩惠,我的生活就要更苦了。我谦顺地、衷心地感谢上帝,因为他使我明白,我这孤寂的生活说不定比我在人世的自由和快乐中更幸福。因为他时时在我身边,跟我的灵魂交流,支持我,安慰我,鼓励我,使我信奉他的神力,并愿他今后永远在我身边,充分弥补我寂寞生活中的种种缺陷,使我不再感到远离人群的痛苦。
现在我开始完全意识到,我现在所过的生活,尽管非常不幸,但比起我过去那种罪恶的、可诅咒的、可憎的生活来,还是幸福得多。我现在完全改变了对忧愁和欢乐的看法。我的愿望已大有改变,我的性情已完全发生了变化,我的爱好跟我初来的时候比,甚至跟过去两年比,已经转到新的方面。
以前,我四处打猎或勘察地形的时候,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内心就会突然痛苦起来。一想到自己被困在这些树林、山谷和沙漠中间,一想到自己怎么像一个囚犯似的,被监禁在重重海洋之中,被囚困在没有人烟的荒野里,永无出头之日,我就会忧心如焚。即使是在心境最安宁的时候,这种念头也会像暴风雨一样向我袭来,我就会扭扯双手,像小孩似的大哭起来。有时正干着活,这种念头会突然袭来,于是我就会立刻坐下来,长吁短叹着,两眼盯着地面,一两个小时都不动。这种情况最糟,因为如果我哭了出来,或用语言发泄出来,这种苦闷倒可以过去,同时我的愁苦在发泄完了之后,也可以减轻不少。
现在,我开始用新的思想来锻炼自己。我天天阅读上帝的语言,把它结合到我目前的处境中,自我安慰。有一天早晨,我心里很愁闷,翻开《圣经》,看到了这段话:“我将永远不离开你,不抛弃你。”我马上觉得这段话是对我说的,否则的话,为什么恰好在我悲伤自己的处境、觉得自己已经被人神共弃的时候让我看到呢?“好吧,”我说道,“只要上帝不抛弃我,哪怕整个世界都抛弃我,那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从另一个方面说,如果我获得了整个世界而失去了上帝的宠幸和保佑,还有什么损失比这个更大?”
从这时起,我便得出结论:我处在这种被抛弃的孤苦伶仃的环境里,可能比我处在世界上任何别的环境里还要幸福。这样一想,我就不由地感激上帝,感谢他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可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忽然一动,再也不敢把感谢的话说出来。我大声对自己说:“你怎么可以做个伪君子呢?你怎么可以假装对自己的处境表示感谢呢?你不是一方面尽量对这种处境表示满足,另一方面却恨不得恳求上帝把你从这里拯救出去吗?”于是我不再开口了。事实上,我虽然不能说感谢上帝把我送到这里来,却衷心感激他用种种命运的折磨使我睁开眼睛,看清了我过去的生活,为我的罪恶悲痛、忏悔。每读一次《圣经》,我心里总是感谢上帝,感谢他指点我在英国的朋友在我没嘱托的情况下就把《圣经》放在我的货物中,并且在后来又帮助我从破船中把它取出来。
带着这种心情,我开始了第三年的生活。尽管我没有把这一年的工作像第一年那样一件一件列出来汇报给读者,但总的来说,我这一年并没有偷懒。我根据每天要做的日常工作把我的时间规则地加以分配。例如,第一,一天三次定时恭拜上帝;第二,带着枪外出觅食。如果不下雨的话,这件事每天早晨一般要花三小时;第三,把打死或捕获的猎物加以整理、晾晒、收藏或是烧烤,作为我的补给。这些事差不多要占去我每天大部分的时间。此外还有一件事应当考虑在内,就是每到正午,太阳当头,天气炎热,我无法出门。因此我每天真正能够用来工作的时间,只有晚上四小时,不过有时我会把打猎的时间和工作的时间调换一下,早晨工作,下午带着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