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将军府。
带头的马车用沉稳的藏青色和牡丹花样的银饰点缀,若只这一辆出入,倒也显得大气。可偏偏后面那辆是扎眼的胭脂红搭配莲花纹样的金饰,这一比,无论是气度,还是排场都把前车秒杀的不值一文。
楚一一在车内奇怪的看着百里墨,终于忍不住问:“你无缘无故把马车弄成这样干什么?这么扎眼,我都不敢撩开窗帘看外面了!”
百里墨手持一枚棋子,不紧不慢地回答:“外面有什么好看,还不如这车内的棋盘!我教了你这么多日的棋艺,正好趁现在看看你是否长进。”
楚一一白了百里墨一眼。三个月来,下棋已经成了他俩最最日常的互动,老魔用“趁现在”到底是几个意思?可她虽然质疑,却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一枚白子紧贴了他刚刚落下的黑子点了上去。
纱质的窗幔随风一荡。两人的模样透到了车外。
一名小童瞥见两人容貌,红扑扑的小脸兴奋地招呼同伴,“我看到魔族人了!快来快来就在那辆车上!”
三五个小童嘻闹地追在红马车后,倒让第一辆蓝马车显得更加寂寥。
将军府的占地比“一色沁心”大了不止一倍,虽然家丁也只有寥寥数人,可满园的牡丹却有专人精心打理和呵护。牡丹奇色万千,灼灼如火的洛阳红,玉骨冰心的夜光白,端庄秀丽的魏紫,哪一簇都高贵艳丽。
鸾凤坐在院内的石桌前摆弄着新得的“青龙卧墨池”,眸中却没有以往的欣喜。她喜欢牡丹,除了眼前这盆是郎君费心寻来,其余都是她自娘家带的陪嫁。
其实昨日鸾凤新得“青龙卧墨池”时也是欣喜的。成亲不过半月,郎君虽对自己以礼相待,却总是不冷不热。他费心为自己寻花,自己还道他转性,谁知一夜浓情蜜意后,郎君却游说自己和那个魔族的楚一一做朋友。
鸾凤的脸上没有新嫁娘的容光,反而多了一层抹不开的阴郁,原本手握剪刀是要修剪枝叶,却不慎一刀下去,剪落了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枝。她一愣,眸中有了懊恼和心疼。可也只是一瞬。那眸子很快染上了一丝怨恨。她突然伸手一把抓过那朵花,将其蹂躏在掌中,随着手中力度的加重,眸色中的怨恨慢慢得到了宣泄。
一名侍女匆匆来报,“郡主,将军带着楚巫医刚进前厅,百里少主也来了。”
鸾凤闻声一惊,慢慢松开了手掌。她定定地看着那残花,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去摧残牡丹。
侍女见她发愣,又轻声唤了一句,“郡主?”
鸾凤终于回过神来,“你将这盆花处理了吧,将军如果问起,就说是野猫打翻了花盆,暗示他再去为我寻一盆。”
这侍女明显是鸾凤的心腹,眼珠一转,问:“郡主是打算就这样算了,还是另有计策?”
“我能有什么计策!”鸾凤叹了一口气,“当初哥哥劝我不要答应这门婚事,说郎君向伯父求的是楚一一,我不听,非要嫁他,如今也只能自食苦果。且先看看吧……若他愿意为我再寻,说明他心中也有我,反之……怕是这偌大的将军府就成了我后半生的牢笼!”
“郡主若想改变也不是不可能,不如就随了将军的心意,先从楚巫医处下手!”
主仆二人在花园内一阵窃窃私语。
“小鹗!这样真的妥当吗?妖姬毒性厉害,届时万一我脱不了身可就万劫不复了!”鸾凤看了看小鹗拿来的芙蓉糕,似有犹豫。
“若还有更稳妥的办法,我也不会将这下下策献给您,可办法虽然凶险,却是一劳永逸的!郡主不如仔细想想,这百里墨已经中了绝爱之毒,两种药性会互相牵制,必然不会像普通人中了妖姬那般精虫上脑。可他百里墨也不是普通人,若是用平常的媚药,怕是迷惑不住他。只有他把郡主当成了楚一一,您才能说服他带着楚巫医离开鸟族。只要他们一走,将军即使再有什么想法,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可他们留在我族,就是因为百里墨中了绝爱才无法离开。此毒不解,我们真能靠着楚一一的身份说动百里墨吗?”
这个因果关系小鹗倒是第一次听说。为了摆脱奴籍,她常常暗地里扮作楚一一魅惑苍鸥。
鸟族虽然实行一夫一妻制,可说到底还是繁衍子嗣为大。所以那次苍鸥在书房里忙到深夜,她给他沏了一壶好茶,顺便在茶水里加了药性极烈的媚药“妖姬”。
要是主子是别人,小鹗或许不敢冒这个险,可府中人人都知道他们家将军想娶的是那个魔族的楚一一,并非他们家郡主。既然两人至今未圆房,自己自然不能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怀上个一儿半女,就算将军不休妻,帮她摆脱奴籍却是轻而易举。
可令小鹗没想到的是,那次之后苍鸥就像上了瘾,不但默许了她的举动,还邀她夜夜扮作楚一一相陪。女人的欲望总是水涨船高。她渐渐不满足于这样没名没份的日子,她想顶了鸾凤的位置,做这将军府的女主。
小鹗的姿色自然不如鸾凤,可妙就妙在身段好,演技好。扮个楚一一神韵拿捏的极准。让好不容易对正主死心的苍鸥又重新燃起了那份渴望。可即便这样,这种苟且的行径也只能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进行,要不是昨日苍鸥又去见了涂山长命,两家的日子便会这样相安无事的走下去。
巫医殿的山洞中,涂山长命用极其不耐的口吻说着这样的话,“是我说的不够清除,还是奇鸧的尸体对你已经够不成威胁?我要百里墨痛苦!可至今为什么他不但生活的幸福甜蜜,连‘绝爱’的毒也没有发作?三个月了!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至多再给你五日时间,若再见不到他痛苦,那痛苦的就会是你!”
苍鸥默默的将楚一一和百里墨引进前厅。手指无意间触到腰带中的一块凸起。那是余下的半包“妖姬”。那日小鹗给他用了一整包,让他欲仙欲死如临仙境。可百里墨毕竟身重“绝爱”,下药太猛恐怕伤及性命。若寿尊因此怪罪后果绝对不是亮出奇鸧尸首这么简单了。
他邀请楚一一前来问诊就算到百里墨会随行。今日之举,不过是诱敌而已,余下的就看小鹗和鸾凤了。
眼前的苍鸥早已不是往昔的苍鸥。如今他拥有鸟族一半以上的兵力,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足为过。有谁掌握过大权还舍得放下的吗?至少他舍不得。他之所以会和鸾凤成亲无非也是为了她的身份地位,还有她对他的痴情。可论起床伴,这个端着郡主架子的女人又哪里比得上小鹗对他的口味。小鹗既然想扳倒鸾凤,那就让她去做,他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夺回楚一一,顺便虐百里墨一把。如此,即完成了寿尊的任务,又报了夺妻之仇,何乐不为。
小鹗提着一篮点心到前厅,见到百里墨和楚一一时俯身行礼。
“郡主有恙不便见客,特命奴带着特制糕点来答谢百里少主和楚巫医的到访。”
她从篮中取出一盆芙蓉糕,“郡主说,这糕是仿造魔族制法制成,用料虽不正宗,却多少能缓解少主的思乡之情。楚巫医如果想学,一会儿问完诊郡主就将制法相受。”
百里墨闻言贴到楚一一耳边揶揄的说:“千万别学,我们余下的钱可赔不起整个将军府!”
楚一一俏脸一红,知道百里墨在嘲笑自己火烧厨房的事,心中微恼,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能娇嗔道:“郎君说笑了!”
见他们感情好,小鹗心中一喜。
苍鸥的面色却阴郁了下来,故意沉声说:“郡主既然不适,何必操劳亲自做这芙蓉糕,让旁人代劳就是。”
这糕虽然是小鹗制作,她却说:“郡主说旁人做不出渊后的神韵,这糕的制法还是渊后在世时教予九凤公主的,我家郡主与公主交好,这才学到了公主的手艺。”
百里墨一呆,“母后!你说这糕是母后教予九凤,九凤又教予了郡主?”
小鹗回答:“是的,这些都是郡主亲口告诉奴的。”
百里墨捏起一块端详了片刻,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幼年时他积食,母妃便采集了各种消食的花果为他做糕。糕中掺有莲子芯,因其味苦,自己又不喜欢甜食,母妃便煞费苦心的从极寒之地采来雪莲代替。手中的糕便是他第一次吃到芙蓉糕时的味道,原本清甜的糕用普通莲子芯为料,再用蜂蜜抑制苦味。可惜终究太过甜腻,不及后来母妃的改良版,想来是因为雪莲难寻,才不得不舍而求了其次。
见百里墨吃的专心,楚一一也想尝尝,哪知刚一抬手就被苍鸥点了名。
“楚巫医!若方便,不如现在就随小鹗去内院问诊?”
苍鸥既然开口,楚一一也不好硬赖着先吃糕。只能又瞧了一眼芙蓉糕,起身答应了下来。
百里墨看出楚一一嘴馋,本想留她吃一块,可这糕的口味对他来说并不理想。便盘算着日后回到魔族,再用雪莲做一份地道的给她。
小鹗也看出来了,心底轻蔑一笑。原来这仙人一般的美人也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吃货,便说:“楚巫医,郡主在内院备下了更多的糕点,请随我来。”
女眷一走,前厅就只剩下茶盏与茶案的碰撞声。两个男人没了应付彼此的心境,除了喝茶便没有什么能缓解彼此不对盘的气氛。
百里墨已经很多年没有尝到过芙蓉糕的味道,即使这糕的口感腻得让他皱眉,可有故事的东西总是能轻易勾起一些情愫。
若是母妃在世,是会赞同自己继续等待白暄,还是接纳楚一一?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百里墨”。百里墨凝神,发现声音是从内院传来。以他的耳力自是轻易就能窃听到楚一一和鸾凤在聊什么,可他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即使用猜的也能知晓,她们一定是在谈论自己。
百里墨不仅莞尔。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芙蓉糕,索性全都吃了下去。
如此,口中和心中便一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