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元听了,便沉沉地看着罗茜雪,说道:“茜雪,你可知,这天下的事儿都是难定的,变就是不变,不变就是变。无便是有,有也便是无。一切总之都是临花照水,可世易时移,沧海桑田,有些事儿就算当时是磐石般不动,海枯石烂的,可天长日久,总还是会水滴石头穿的。”柳时元说了这长长一席话,自是大有深意,可是在罗茜雪听来,却是一头的雾水。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柳时元道:“时元,你可在说些什么?我是一句儿也听不明白真切?时元,你可知,我并不会参禅?”
柳时元听了,便不再掩饰。这些话,今日不挑明,日后还是会遇着重提的。于是便沉沉说道:“茜雪,你可知,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是谁至始至终地关心你、照顾着你?”
罗茜雪听了,便低头微笑,说道:“时元,你原来却是问这个。你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幸而这陈子陵大哥每日来劝慰我、开导我。”她说完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如果没有陈大哥的一番金玉良言,恐怕当日我便已经在那庵堂里抑郁而死了。自也不会再和你重见。”柳时元听了,心中苦涩,说道:“不错。子陵素来就是个外粗内细之人,能够一生一世地跟随于他,便是一件幸福的事儿。”说罢,便看着罗茜雪的反应。
罗茜雪心中的疑惑似乎豁然开朗,这柳时元原来竟是这样看着她的?原来,他竟是这般的不相信于她?
她看了看一旁的柳时元,说道:“时元。你这样想,真是不该。陈将军是怎样的人。我又是怎样的人。你如今这样想,可真是让我伤心。”
柳时元便说道:“是么?我知道你虽然是无心栽花,但是你可知,或许子陵却是一心一意在为着你插柳呢?其实我有时想,你们两个,也只是般配的很。要是我柳时元真的一时死了,或许就真的好了。”
听了柳时元这话,罗茜雪连连摇头,她大着声儿说道:“傻子。你难道不知,陈将军的心中,一直便就只有贵妃娘娘一人么?我都看得出来,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柳时元便叹道:“我岂会不知?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时光无情,而人心也自会变的。潜移默化中,或许子陵便觉得你哪儿都好也未可知。”
罗茜雪便心知柳时元绝对是误会了,现在一时也无法解释,只等他遇到了陈子陵,待陈子陵与他好好说去罢。
于是她凝了凝神儿,说道:“时元。我想你是绝对误会了。你这样想,我真是很不开心。我待陈将军就如同我自己的亲哥哥般。你的这些猜想,可都是空穴来风,可是再没有的事儿。你若是不信,你大可自己去和陈将军说去,你们不是几十年的发小么?”她顿了顿道:“不过时元,我想,你就这样去问陈将军,他听了定会将你骂个狗血喷头。你信也不信?”彼时的罗茜雪似乎是已经气极。
柳时元看了看她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再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到中午了,于是他方朝着罗茜雪说道:“我是好心而已。”这话刚一说完,便看到罗茜雪的目光又是一阵恼怒之色,赶紧换了话题说道:“茜雪,你刚才可是要到哪儿去?咱们聊了这半日的话,可是将你的正事都给忘了,原是我的不是。”
罗茜雪听了,便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要去白马寺上香去的。”
柳时元便接接了问:“茜雪,可是为谁上香,为谁还愿?”
罗茜雪有心气气他,便说道:“那可多了。有我的养父,我到现在还没有为他报仇雪恨呢。所以,你的处境还是很‘危险’。还有我的父亲,如今他还没卸甲,还没到商州来看我。我也甚是想念他。还有……”她看到柳时元眼中满是期待的神色,缓缓说道:“还有我的陈子陵陈将军大哥,我要保佑他得一位及其美貌可人的夫人。陈将军这十几年来,一直是孤身一人,可也是可怜的很。”
柳时元在旁沉沉地看着她,见她住了口,方问道:“那么便没有人儿了?”
“当然。我去了那白马寺,就是为这三人还愿的。”罗茜雪马上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真该死,竟然忘了我母亲和我的嬷嬷。”柳时元问道:“那么,这便没有什么人儿了罢?”罗茜雪重又挎上包袱,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了。自是什么人儿都没有了。时元,你可还有什么话儿?”柳时元果然露出沉沉的失望之色,叹了口气,对着罗茜雪道:“那么,你便去还愿去罢。我在这里绊着你,耽误了你上香的时辰,岂不是大大的罪过。”罗茜雪见他这般说,便低了头道:“时元可是说完了,那我也该走了。”见柳时元丝毫没有留住的意思,闷闷说道:“那我可就去了。”
说罢,边走边行,一步三回头的,见柳时元还是呆在原地不动,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心中恼怒。她少不得大声对着柳时元说道:“时元,我且问你,如今你是回府还是不回府?”
柳时元只是沉沉地看着她,听了半响不动,继而深深说道:“茜雪,我自会回府。”罗茜雪听了,脸上方露出喜色,她脱口而出道:“时元,这是真话么?”
“自是最真不过的了。”柳时元诚挚地看着她,又说道:“只是,有些事,你还不知道,所以还得等上一阵子。你如今一人在府里住着,那些玉佩啊什么的,可都要保管好,免得到时信物都弄没了,一时都没法承认了的。”说罢,倒是自己先走了。倒惹得罗茜雪在柳时元后面大叫:“柳时元,你这番和我,都是说的些什么话儿。我是越发的听不明白儿了。我的玉佩,自和你有什么关系么?我看你脑子根本就没好。净说些胡话。”看着柳时元的身子已是越发潇洒地走远,她又狠狠地说道:“再说,我小瑞哥哥给我的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便一路又朝着白马寺的方向而去,这半日,见到了柳时元,弄得她失魂落魄的,见到了这释迦摩尼的舍利,也是心不在焉,更别提能见到所谓的真身了。
到了第二日,她兀自还在庵堂里,心中气闷,见了案几旁的木鱼,心中想到:这柳时元既然已经活着回来了,我这厢还在替他敲着木鱼,难道不是在折他的寿么?真是罪过罪过。将木鱼和佛经又好生地收起来,便在庵堂里四处转起圈圈来。柳时元一日不回府,她罗茜雪的心便一刻也不会宁静。
听到了外间的脚步声,她便知道,是小环又来送饭了。自己不是刚吃了早饭,这会子就又吃起午饭来了?时辰过的是这样的快?难不成自己竟在这里转圈子转了好半日?
见小环进了来,放下手里的托盘,罗茜雪看着这些素菜,忽然对小环说道:“小环,从今儿个开始,我可要开始吃荤了。大鱼大肉的,你备着便是。”小环听了,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讷讷问:“夫人,不是说要为大人守节,不吃荤腥的么?”待看着夫人的桌上,已然不见了佛经和木鱼之物,心中便觉得更是奇怪了。
罗茜雪便大声说道:“我要吃荤腥,自有要吃荤腥的道理。小环你可知,你们的柳时元柳大人,可没有死,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儿呢。”想想她觉得不解气,继续说道:“小环,想来,这些都是我一天天瞧着木鱼,诚心祷告出来的。”
谁知小环听了,心中自是难掩不住的高兴,喜的她连连问道:“夫人,您说的可是真的?大人他……大人他竟然没有死?这是真的么?”她见夫人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又问:“夫人既然这么笃定,夫人可是见过大人了?”
罗茜雪听了,便点了点头,闷闷说道:“可是你们大人,他如今,竟还不愿意回府呢?”想着他今日早上的那番言语,心中甚是气闷,说道:“他不回来,我便在这儿守着他。”她又看了看小环道:“小环,你去告诉管家,就说大人没有死,好好儿的活着回来了。去将这消息告诉府里的每一个人。”
她心中想着,这半日之内,柳时元还活着的消息一定会传遍这不大不小的商州城。到时,保不定会有多少商州城内的官儿商贾会奔涌了往这柳府而来,到时,且看你柳时元怎么办?她却不知,其实皇上和贵妃早就知道了柳时元还活着的消息。这李小贵安然无事,被撤了画像,也是柳时元去央烦了司马濯的,只是可惜了陈子陵,一直还被蒙在鼓里。想来以后也定会知道罢。早晚的事儿。
事情果真是没有出乎罗茜雪的意料之外。下午这半日,柳府里已经挤满了前来探望柳时元的官员和商贾,可是柳时元还是没有出现,弄得罗茜雪自是应接不暇。只得央求老管家给出面挡上一挡。待这些来客均都一一散去之后,方才觉得已经疲惫不堪。
到了晚间,管家来说:“陈将军来了。”罗茜雪便想了想道:“管家,还请陈将军到正厅一叙罢。”那间庵堂,罗茜雪已经挪了出来,自在之前的屋子里住着。
这陈子陵今日上了朝下来,走在街上,便听到街上之人的议论纷纷。他原不留神,可是听到耳边总是离不开这“柳大人柳大人”的声音,心中自是好生疑惑。这些人口中说的柳大人,到底为谁?
于是便生拉硬拽了一个人出来,细细问着:“你们口中所说的柳大人,可是这吏部尚书柳时元柳大人?”
来人被陈子陵给拽的生疼,直直地说道:“可不是。莫非你还不知晓?你没听见这街上之人的议论么?”
陈子陵听了,心中自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连连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来人似是被吓着了,只是点头称是。
陈子陵大喜,便从大街上直直往柳府而来。这时,一个蒙着面的男子给他一封信,他正暗自诧异,可是见来人的身手似是极高,在给了他信后,便如一只飞旋的老鹰一般,霎时就在这街上失去了踪影。陈子陵看着这人的身影,凝眉紧锁,这人的身影怎么这般的熟悉?忽然猛醒过来,是了是了,这人不就是先皇司马耀身边的四大金刚之一飞鹰么。自从先皇驾崩之后,这四人就像失了踪一般,在这商州城内杳无音讯的了。这般突然现身,实在是令他大大的讶异。莫不是真有什么事儿。
想到此,他便找了个僻静处,将信仔仔细细地打开,待看完了这信,他整个人都好似呆了一呆。又暗自回想了好一阵,方才回过神儿来。这写信之人竟是已经驾崩了的先皇司马耀。信中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去年已经被处斩了的大奸臣罗秦桧,竟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而此时的司马耀和罗秦桧,已然在这陈国找不到的某处,过着逍遥的神仙日子去了。信中还说,罗秦桧恐柳时元和罗茜雪,因着她的缘故,心结未解,仇恨依旧。又担心柳时元并未告知罗茜雪,她罗秦桧还活着的事儿。所以特特写信央烦了陈子陵,将这消息告诉罗茜雪。
陈子陵见了这奇信,心中更加确定这柳时元还活着的消息。待镇定下心神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去柳府,告诉罗茜雪,让她心中对柳时元,不要再有任何的芥蒂了。所以,这原本就赶往柳府急匆匆的脚步,此刻是走的更快了。当下他的脚下竟似呼呼生风般疾速,只在半刻之间,他的人儿就已经到了柳府。
而此时的罗茜雪,在正厅见到了如同天降的陈子陵,看到了陈子陵的复杂神情,已经猜到了他要问些什么了,便主动说道:“陈将军,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是的,不错,柳时元他还活着。而且他早就恢复了记忆。”陈子陵听了,也朗声道:“这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么?”
他看出了罗茜雪的脸上似乎有着难言的哀愁,纳闷道:“怎么,茜雪你难道不高兴么?”他这时才左顾右盼,奇道:“茜雪,我怎么没有在这里,见到时元呀?这街上的人都传疯了般,说这时元失踪多日,如今已经死而复生了。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他的一丝人影儿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罗茜雪苦涩地说道:“不错,时元是活的好好儿的。可是,他如今不肯回府。”
陈子陵听了,便锁了眉头,纳闷道:“这是为何?难道他心里不是一直在念着你么?只怕念的连自己的魂儿都丢了?这会子却又不回来了?可是奇了?什么缘故?”
罗茜雪听了便苦笑道:“我也却是不明白。你可知,时元不回府的原因竟是因为你?”
这话一出,陈子陵更是大大的不明白了。他苦着脸儿,支着脑袋,对着罗茜雪说道:“怎么是为着我呢?茜雪你倒是说说看。”罗茜雪便也沉沉苦着脸儿,说道:“那日,我去白马寺进香,不想在护城河边失了足,亏得是时元救了我。时元他认为……认为陈将军你和我日久生情,所以倒是甘心退让,意欲成全你我二人了。”此话一说,陈子陵的脸儿果然大大的阴沉下来,他放下手儿,拉着个脸道:“原来,这时元,竟是这样看你我的。这可是大大地伤了我的心儿了。”
他看着罗茜雪,开玩笑道:“不过,茜雪是怎么与他说的?我可也好奇,且说给我听一听儿?”罗茜雪听了便道:“我自然是没有好言语。他问我上香是给什么人儿还愿?我便有意气他,还说是要给你也还还愿儿。”随知陈子陵听了罗茜雪的一番言语,跌脚大叫道:“哎呀。茜雪,你可知,这柳时元其他都好,但却是个经不起激将之人。这这样说,他反而就越是信了。”罗茜雪便道:“是么?可是如今,怎么是好?”
陈子陵便道:“不妨,不妨。这时元是始终要出现在你的面前的。说不定他就躲在这府里,只是你不知而已。”罗茜雪听了,便叹息道:“难道这竟是俗语说的‘好事多磨’?”
陈子陵便笑道:“那么,茜雪只得略等上一等儿了。究竟还是不碍事儿的。”
陈子陵此时方想起怀中的这封信,便将此信从怀中小心掏了出来,对着罗茜雪说道:“茜雪,有一事,我却还要告诉于你。”见此刻的陈子陵变了一副郑重的脸色,她便问道:“陈将军,可是个什么事儿呢?瞧你的脸儿,一脸的正经。”
陈子陵便重重喝了一口茶,方说道:“还是你看着这封信儿罢。我方才读着,也是不能置信。”说着,将书信小心翼翼地递到罗茜雪的手中。
罗茜雪见他神情是这般庄重,便接了信儿,细细看了起来。越读下去,便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待看完了信,她兀自还不能相信,再和这陈子陵的目光沉沉一接,似乎仍旧不相信,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的养父竟是一名女人,而养父竟然瞒着自己的身份多年,那么先皇司马濯是怎么看穿的呢?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惊天动的爱情?究竟是怎样深深纠缠缱绻的二十年时光?究竟是怎样确认了对方的一颗心?究竟死需要怎样的勇气,她和他忘记了功名利禄、远走高飞、逍遥一生?
她手中握了信,不禁深深地摇头叹息着,感叹着,也祝福着。
陈子陵看了看还沉浸在思绪中的罗茜雪,轻声说道:“茜雪,你的养父和先皇,很是让人感动是不是?”罗茜雪深深吁了口长气道:“我竟是再也想不到的。想来我的养父她掩饰的极好。我竟是从未瞧出来。”陈子陵便道:“既然你的养父还活着,那么你和柳时元之间,所谓的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况且,先皇为了和你的养父罗秦桧永远地在一起,想了颇多的办法。这个法子,却也是你的养父想到的。只是不曾想,让这时元的父亲柳下惠大人成了侩子手。这就是孟子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罗茜雪看着陈子陵,也感叹道:“真是柳暗花明,我却不知事情发展到现在,竟是这么一个结果。真正是没有料到。”
罗茜雪没了魔怔,情绪越发变得大好,她说道:“我真想去看看我的养父。我真想好好听她说说这些事情的始末。想来都可以上书了。”陈子陵便也笑道:“嗯,会的。只是我看这先皇和罗秦桧的意思,竟似不愿意别人前来打扰。两人就这样云卷云舒闲云野鹤般最好。”
他想想又道:“不过,以后总是可以见的。只是茜雪你要改口了。”罗茜雪便也笑道:“是了是了。若是下次见到,却是要改口儿了。”
陈子陵便道:“如今之计,茜雪打算怎么办?这时元可还是这般扭捏,还不现身儿。这般的金贵。”
两人在府内又说了一回话,到了傍晚时分,陈子陵方才离了府,待步出这柳府之前,他大着声儿朝着一处角落说道:“时元,还不快快出来现身。我知道,我今日下午和茜雪的一番言语,你都躲在梁上,都听了去了?”见这角落里的人儿还不出来,陈子陵便假装恼怒道:“在这样,我可要生气了?你自己想想,咱们可是二十余年的交情。怎么竟似这般的矫情。”
此话一出,这角落里方才缓缓走出了一人,陈子陵心神激荡,举目一瞧,正是已经失踪了多日的柳时元。柳时元沉声说道:“子陵,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