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削的脸型,尖尖的下巴,瑶鼻挺直,朱唇含丹,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映在镜中的这张脸,比起两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一双明亮的凤眼,掩去了外露的光彩,粗看之下,已经不复以前的精明。只有从那上挑的眉梢,能够看出难以掩饰的勃勃英气,如水的眼波轻轻流转间,慧黠和灵动总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应该说,这是一张俊美而又不失英气的面容,只是,从额头一直延伸至整个右脸颊的黑斑,将这一切完全遮盖。
想到这两年来,为了除去这瘢痕而做的种种无果的努力,我忍不住一声长叹。
“不要太在意了,你不是一直说容貌并不重要吗?何况,在这种地方,长得漂亮未必是一件好事。”
说话间,镜中一花,映出了另一张脸,俊美飘逸的男子的脸,漂亮的凤眼中静静的流淌着温柔和怜惜。从窗户中进来的文清昊轻轻的从我手中接过梳子,慢慢的握起一缕青丝,轻轻的梳着。
“是吗?”我微微一笑,将眼前的铜镜摆正,手轻轻的抚上了镜中他紧蹙的眉头:“如果真是那样,眉头为什么还锁的这样紧呢?”
随着我的手轻轻拂过,他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静静的看向我,我们的眼光,在镜中绞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沉默!房间中一时陷入了沉默中。我们的目光纠缠在一起,我的手,抚上了镜中他的脸,而他,有一下没一下的为我梳理着青丝。
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打破了这份有些暧昧的沉默。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有些尴尬的避开了我的眼光,低头为我梳头。
我眼波一转,把满头青丝轻轻一拨,转头看着他:“今天不忙吗?”
转眼间,他已经恢复了常态,把我的头掰正对着镜子:“别动,看你这傻丫头,再过几天就已经十四岁了,还整天辫着条大辫子,好好的梳个漂亮发型。”
我怒了努嘴,还没开口,他一边为我梳着头,一边似乎是不经意道:“快过年了,各地藩王忙着进京,我们羽林军要忙着迎接他们,还要保护他们的安全,维护帝都正常秩序,我就怕你有事找不到我,所以先来告诉你一下,年前年后这段时间看来没空来看你了,有事的话还是老方式联系。”
我撅着嘴:“真的只是来告诉我这些吗,要真是这样,找人捎话不就行了,还用得着你亲自跑来吗?我看是因为觉得昨天晚上把我丢下,现在内疚了,跑来给我道歉……哎哟,你干什么拉我的头发!”
我捂着头,大眼“怒瞪”着镜中的清昊,只是眼底的笑意泄露了我并没有真的生气。
清昊一怔,细长的凤眸有些无奈的瞪我一眼:“你……”
“我怎么了?不服啊?”我语气虽然还努力强硬,但是浓浓的笑意却是再也掩不住了。
“哎!”清昊无奈一笑,继续低头为我梳头:“都说这两年来,雪颜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可是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可还是那个说话丝毫不留情面的傻丫头啊,你不知道话这样说出来别人会很没面子吗?”
“是吗?可是我怎么没看出你很没面子呢?好吧,既然清昊你喜欢,下次我就拐弯抹角的问你。”我傻呵呵的开玩笑。
“你呀!”清昊轻笑着摇了摇头。
“事情再纠缠下去,只会让我更倒霉。我都明白,没关系的!”我突然肃容说道。
他手中的动作明显一滞,从镜中静静的看我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闪过刀锋一般的利芒,整个人一改平日的温文尔雅,全身上下竟然散发着一股凌人的威严,这一刻,我完全不认识他了。
怔了一会儿后,我转头,握住他的手,眼神灼灼的盯着他,真诚的道:“清昊,不要这个样子,我不喜欢!”
他一怔,突然清醒过来,低头对上我的眼睛,利芒尽散,温柔和怜惜慢慢流淌出来,我熟悉的清昊回来了:“放心,既然雪颜你不喜欢,以后不会这样了。”
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他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岔开话题:“月妈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你出来,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我?月妈妈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呢?不过磨难和机遇总是相连而生的……”
听我说完今天的事,清昊静静的盯着镜中一脸平静的我,眼中异彩连连:“雪颜,你真是长大了,三言两句就解决了两个女子争风吃醋的斗争,为月妈妈解决了一大难题,更主要的是,几句话,你便将闻香院中的势力斗争维持在了一个平衡的状态,无论是那个姑娘还是丫鬟,以后若想有所作为,必将要依仗于你。有了这两股相互制衡的力量,闻香院的一半,就可以轻易落入你囊中了!”
我心中暗惊,没想到清昊能这么容易的便看清我的目的,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他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呢?
虽然留了心,但我也没有多想,有些得意的道:“如果再加上月妈妈的支持,那么闻香院是否早晚会是我的囊中之物呢?”
“什么?”
“月妈妈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插手方月婵之事,三天后,如果我能够让方月婵一鸣惊人,到时候,我就不用继续在这里洗衣服了。”这是月妈妈在解决完绿袖和菊香的事情后,亲口对我承诺的。
出乎我意料的,清昊并没有替我高兴,反而沉默了下来。
“怎么,不为我能够摆脱洗衣的命运高兴吗?”
清昊的手,放开我梳了一半的头发,按在我肩上,从镜中一脸凝重的看着我:“雪颜,你真的决定要参与到此事中吗?要知道,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包括哑娘和灰衣人,还有那个蓝衣女子,我都会帮你解决的,你会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不会再有任何痛苦和不幸。”
他的双手有力的按着我的双肩,阵阵热流从手心传了过来,眼神灼灼、满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心中一阵感动,那个“好”就要差点冲口而出,但我狠狠的压了下去,叹了一口气:“清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的路还要我自己去走,我很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还是希望按照自己的设想,在这幅困局中找到自己的出路。”
我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眼中的失望会痛碎我的心。
过了许久,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语气转回平静的道:“雪颜,你既然这么想,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你记住,只要我文清昊在世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如果有一天,遇到了麻烦,一定要来找我。你放心的向前闯吧,我会一直在你背后支持你的。”
我心中一热,感动的泪水就在眼眶中不停滚动,我仰头一吸鼻子,让眼泪流了回去,对镜中的他一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暗哑:“好啊,有清昊你的这句话,我就放心的去闯了了,先拿下闻香院再说。放心,我莫雪颜并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更不是一个可以令人轻易操纵的人。终有一天,我会将身边的威胁一个个的连根拔除。”
清昊眼中一亮,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微微一点头:“好,我相信你。”接着他话题一转:“哑娘现在怎样?”
“还能怎样,老样子呗。”我看了一眼陷于黑暗和寂静中的外间一眼,知道哑娘还在厨房没有回来,有些无奈的道:
“这两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早出晚归、少见人影,不仅要张罗前院姑娘们的饭菜,还要为后院中丫鬟婆子们准备饭菜,也不像别人那样有点休息的时间,也不知道她多病的身体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清昊轻笑一声:“真没想到哑娘身体这么弱还这么辛苦,她真是令人难以琢磨。不过听你这口气,对她到真是关心,难道你忘了她和那灰衣人是一伙的吗?”
我叹了一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帮助我也是为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我也不能对哑娘的付出无动于衷。你也知道,两年前那场火灾中,她为了救我,被烧着的屋梁砸中,昏迷了好些天,我都要怀疑她还能不能再醒过来,没想到却奇迹般的醒了,并且伤势也慢慢的痊愈了,只是身体却从此垮了,三天两头生病,再也离不开药。
她能够在火海中挺身救我,不惜牺牲自己,就算背后再有怎样的阴谋,我也可以原谅了,况且,这两年相处下来,她对我的真心,我还是能够感受到的,那绝对不是假装出来的。别人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别人好的。”
清昊摇头:“你呀,始终是太善良单纯了,平时看着挺厉害的,还不是吃软不吃硬,对哑娘关心是真的,可也别太大意了,这两年来我一直查探她们的底细,可是直到现在也一无所获,自从火灾后,那灰衣人就几乎没有出现过,还有蓝衣女子,就像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一般,我费尽力气也没有找到他们。我看他们是在蓄积力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令你一败涂地。”
我心中一凛,不由得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两年安逸的生活一下子把我原来的警惕性给消磨了。差点忘了我身边可是狼虎环伺啊!”
清昊终忍不住扑哧一下子笑了出来:“狼虎环伺?你倒真是危言耸听,哪有这么严重,只要你别整日全副心思只想着如何闻香院中立足,花点心思在哑娘他们身上,我相信,凭你的聪明和机灵,他们是不会把你怎样的。”
我笑着一撇嘴:“说的倒是简单,我对自己都没有这么自信,也不知道你对我的这些信心是从哪里来的。别的不说,但就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哑我就弄不清楚。在火海中,我是亲耳听过她对我说话,可是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令我总是怀疑自己当时出现了幻听,到现在也没想到要如何印证一下,一想到这事我就心中窝囊,你说,我是不是该试试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不会说话?”
“别啊!”清昊一惊,立即阻止我道:“丫头,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自己的事吧,我只是让你多留意一些,可没说让你再招惹是非啊。再说了,就算你真的要除去哑娘和灰衣人的威胁,这段时间也不行,我没空来帮助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还真不放心。”
我嘴一撅,装作生气道:“真是的,不相信我的能力,夸我也是你,贬我也是你,要是惹烦了我,看我不把这闻香院弄个天翻地覆,看你到时候怎么给我收拾。”
“好啊,我就看你如何折腾……”话没说完,清昊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憋不住,随之开怀大笑,静静的夜色中,充溢着温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