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崖庄许久未有大事发生,成日里见五叔年老体迈还要替父亲前后招呼客人,整顿大小事宜,吴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日夜深,一家人简单用了晚饭,吴心独自去到父亲书房。
“爹爹。”吴向问见来人是女儿,从书桌旁走出来,招呼女儿坐下。顾夫人之死,父女俩心里总是有道疙瘩横在那里。这些天,两人一句完整话都不曾说过。吴向问对妻女一直心怀愧疚,当下脸色和软了许多。“这几日,为娘亲的丧事,五叔跑前跑后着实辛苦。今日,女儿来此,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父女二人如今说话,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随意,吴向问听着十分痛心:“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女儿知道,庄内祖训,内宅禁女。传承多年,时至今日,却已不合时宜。如今亲友往来悼念众多,家里没有人伺候着,外头看着,着实不像样子。虽说我继崖庄近千弟子,大家都生了双舞刀弄剑的手,个中琐碎,他们如何吃得消?早年间,娘亲管家,凡事从简,所以爹爹从来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如今,娘亲去了……”吴心说这番话,也是在肚子里滚了两三道才讲出口的。瞧不出父亲脸色,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毕竟这规矩,在继崖庄已经存在许久,轻易是废除不得的。“守孝三年,不宜婚嫁。若是哥哥早娶了嫂子,女儿一句话都不会说……”吴向问仔细在心里忖度了一阵,觉得女儿说的并无道理。自己和儿子不是好色之人,断不会发生祖上那些污糟事情。如今这么大一个庄子,就五叔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忙,看着也不像话。“既然如此,明日你就去找五叔。传我的话,叫他找些靠谱的人牙子来,选些女孩子进来就好了。”吴心见父亲这么说,总算是放心了。又说了些保重身体的话,吴心从书房退了出去。
清晨一大早,吴心就去账房找了五叔。这些年,顾夫人身体不好,吴庄主又不理会这些管家小事,继崖庄大小事务,人际来往,都是五叔帮着处理的。
“五叔!”五叔是吴家远亲,从小看着吴继两兄妹长大的。骨子里教条规矩深重,所以每次见到两个小辈,嘴上都挂着尊称。“小姐。”吴心对五叔欠身道:“前些日与五叔说起的事情,我昨日找爹爹说了。爹爹的意思,先找几个靠谱的人牙子,选些人进来伺候这一阵。等丧礼过去了,再挑好的留下来。”这些天只要来客不多,吴心都会帮五叔处理些事情,给五叔省了不少力气。
“庄主,这是这个月的账本,请您过目!”五叔捧着厚厚的账本,送到吴庄主跟前。接过账本,见上头的每一笔都登记的清楚明白,和往年送来的账目都不大相同。五叔在继崖庄伺候多年,自然看出了庄主脸上的欣赏之色:“这些都是小姐帮着记得,倒是比从前瞧的简明多了。”
“哦?”吴庄主没想到,从小喜欢上树滚泥的小女儿居然在管家理事上还有这样的天赋了。“心儿什么时候学得这些,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道?”五叔笑道:“自从夫人病了,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懂事很多了,学着管家理事,银针穿线。去了一趟苏州回来,就遇上夫人这事,不仅每日约束自己,还学着帮我处理家事。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叫他们经历些事故,又如何能真正的长大的呢?”吴庄主表示赞同。
“夫人在时,也时常跟我说这事。日后心儿出了阁,嫁到人家也是要会这些的。如今瞧她有这心思,你就多教教她。我这做爹的,也没法子教她些什么,只有这继崖庄,交她手里练练手也就罢了。”五叔知道庄主的意思,点头下去。“对了,别说是我交代的。”临去前,吴庄主说了这句。
五叔办事老得,效率极高。当日傍晚,就找了五、六个靠得住的人牙子进了内宅。同时,还带了一众丫头进来。吴心选在自己的院子里挑人,与哥哥接了秦铸、秦宇两兄弟来坐镇。自苏州一路回来,这两兄弟再没机会见到吴心了。特别是秦宇,再见到吴心,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按照吴心的吩咐,从里头屋里搬了张椅子放在廊沿子下头。不大的院子,在五叔的带领下,不多会儿功夫站满了人。
那几个人牙子像是认识似的,见主家还没出现,竟大庭广众的寒暄起来了。“呦,这不是鲁大爷嘛?听说昨儿下江南预备了一水好货,乌泱泱的码头都给挤得没地了!看来今儿我们几个是捞不到油了!”一个大嗓门的中年妇人穿着油绿色绸缎制成的衣衫,交叉着双手于腹间,扯着嗓门大声叫嚷着。被她点名说起的鲁大爷完全不搭理这妇人,扭过身子,装作听不见。其余几个人牙子像是那妇人是熟识,都一边倒地替她说话。一时间,继心阁的院子,像是街口菜市场似的,热闹非凡。
吴心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些人牙子也极有眼色,当下闭上了嘴巴,跪下行礼。跟着那些人牙子来的,也纷纷跪了下去。吴心一言不发的坐在位置上,秦宇将刚刚吴心在屋里做好的茶端了出来递到她的手上。吴心微微抿了一口,正色看着底下的人。给五叔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可以开始了。
那妇人十分有见识,见五叔这边有动静立刻上前:“给小姐请安!按照庄上的要求,都是些身体健康,手脚利索,姿色平平的女孩子!还请小姐看看!”说着,那妇人从腰间掏出一条鞭子,往石阶上狠狠一甩:“快点上来给小姐看看!”只那一鞭子下去,跪在下头的那些女孩子都浑身一抖。
吴心从那一串人中,随意选了四个女孩子,叫秦铸登记了,安排选得女孩子另站一排出来。那妇人见吴心只选了四个,面色有些不喜,忙着张口想在说两句:“小姐,这……”秦宇一记眼刀甩过去,那妇人吓得不敢再张口造次。赶紧欠身行礼,退下候在一旁。
原本站在那妇人上边的另一个人牙子准备带着人上去的,就被吴心出声制止住了:“你,先带人上来。”吴心叫的那位,便是刚刚被那妇人出言讽刺的鲁大爷。
只见那位鲁大爷,不卑不亢的领着人一个个上了台阶给吴心细看看,过程中不吵不闹,或有解释也是不紧不慢,听得人十分舒服。吴心从他带来的人里头,选了二十几个女孩子,吩咐一旁的秦宇登记了。剩下的人牙子,吴心再看也没意思,交予五叔,再挑些好的便可,自己进了屋子。
去前头停灵的正殿陪父亲和哥哥用了晚饭,五叔差人说,那些买的丫头都已经安顿好了。
找了裁缝量了每个丫头的尺寸,赶制出衣服需要些时日。那些女孩子,很多年纪还小,因为常年吃不饱,颠沛流离的,身材消瘦得很。吴心花了些时间,开了大箱子,将自己从前的衣物翻找出来先拿给那些丫头们穿。五叔带她们吃了饭,候在继心阁等吴心派差。
当吴心从前头赶回继心阁时,院子里的丫头都到齐了。吴心坐在正屋位置上,让五叔领着一个丫头一个丫头的带进来说话。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丫头,怯怯的走了进来,不敢抬头:“给小姐请安!”
“叫什么名字?家原在哪里?是做些什么的?”虽然买了这些人,经过上次采吉的事情,从药仙谷出来的,自小和姚语千一起长大的,都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此刻吴心看着外头那些年轻的丫头们,难免心惊。“奴婢夏草,祖籍江南,家里……原先没有在做的营生……”吴心叫五叔记下来,心里琢磨着把她派去哪里:“夏草,你就先留在我身边伺候吧。”跪在地上的夏草连忙应下:“是,小姐。”
夏草得了差事,便伺候在吴心的身旁。下一个丫头立刻进了屋子:“给小姐请安!”比起夏草,这个丫头倒是不卑不亢的,吴心看着,怕是有些来头。问着和夏草一样的问题,那丫头不慌不慌的回答:“奴婢郑寻,未记事便被家人遗弃了。”吴心问道:“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得?”吴心还记的,这个丫头是跟今日那个叫鲁大爷的人牙子买的。“是鲁大爷给取得,因是在汉中拾得奴婢,所以取郑姓,取字寻,是盼得奴婢有机会可寻得家人。”吴心看着郑寻,不禁想起自己。采吉说的没错,自己是命好,没有被买反而被继崖庄收养。若不然,自己怕是会落得与郑寻一般的下场。“可识字?”郑寻回答道:“勉强识得自己的名字。”吴心看这郑寻是个好的,留在自己身边也合适。“那边和夏草一样,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头两个丫头,吴心都选在了自己的身边,一是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二是自己心里老是记挂这采吉的事情,惶惶不安的选了两轮,吴心便没有那么紧张了。除了夏草和郑寻,吴心还选了四个丫头,分别是楚烟、布飞、秋龄和杭冰。看上去都是稳妥能干之人,剩下的丫头吴心也一一问话,叫五叔记下来,挑了六个话少的去伺候爹爹,再挑了六个略通文墨的去伺候哥哥。剩下来的丫头交给五叔,再往其他地方指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