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高简闲靖①,为晋、宋第一辈人。语其饥则箪瓢屡空,瓶无储粟;其寒则裋褐穿结,絺络冬陈;其居则环堵萧然,风日不蔽。穷困之状,可谓至矣。读其《与子俨等疏》云:“恨室无莱妇②,抱兹苦心。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管仲、鲍叔③,分财无猜,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哉!”然则犹有庶子也④。《责子》诗云:“雍、端年十三。”此两人必异母尔。渊明在彭泽⑤,悉令公田种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其自叙亦云:“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犹望一稔而逝,然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馀日,即自免去职。所谓秫粳,盖未尝得颗粒到口也,悲夫!(《随笔》卷八)【注释】
①陶渊明:后名潜,字渊明;原名渊明,字元亮,浔阳(今江西九江)人。大司马陶侃曾孙。初任州祭酒,官至彭泽令,因妹丧,弃官归浔阳,以诗酒自娱,以农事为生。著有《陶渊明集》。
②莱妇:即莱妻。春秋时楚隐士老莱子,为避世乱,与妻隐居。楚王知其贤,欲起用,其妻劝其远离以免祸。后借指贤妻。
③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齐颍上(今属安徽)人。相齐桓公,助其富国强兵,成为春秋五霸之首。鲍叔:鲍叔牙,春秋齐人。与管仲为至交好友,知管仲贤,荐为桓公相,助桓公成就霸业。
④庶子:妾生之子。
⑤彭泽:今江西湖口东。
【点评】
这一则从三个方面讲到陶渊明:一是说他一贫如洗,依然清高简约清闲平静,晋宋间第一人,其诗写尽了穷困;一是说他有妾;一是说他辞彭泽令来得突然。后两个问题涉及陶渊明的生平,为他做年谱者多有考据,似乎已经有个比较一致的看法,现简述如下:
一、陶渊明两娶,继室翟氏。从陶渊明《命子》、《责子》、《与子俨等疏》等诗文中知,他有五个儿子,名叫俨、俟、份、佚、佟,他们的乳名是:舒、宣、雍、端、通。长子俨与其他弟弟不是同母所生,老三、老四是同岁。又从《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之“弱冠逢世阻,始室丧其偏”知,陶渊明二十岁时碰上世道艰难。查《晋纪》、《五行志》载,太元八年至十年间(383—385),正是连年旱潦饥馑年景,而在这时他的发妻死了。“偏”乃失偶之意。联系《与子俨等疏》看,这亡妻该是俨的母亲,而俨以下的四个弟弟当是继母所生。又从陶渊明挚友颜延之《陶徵士诔》之“少而贫病,居无仆妾”句,知陶渊明没有纳妾。他是在丧妻不久续娶了翟氏,这在《晋书》本传中有载:“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节”,当是继室。至于说雍、端同岁,或许是孪生兄弟,亦或许是年初生雍、年尾生端,因缺乏资料,不敢妄猜。所以说洪迈认为陶渊明有妾是站不住脚的。
二、陶渊明匆匆辞彭泽令事。洪迈也说到陶渊明当上彭泽令时,还耕种公田,想种些黏高粱米酿酒吃,但未等它成熟,便辞官返乡了。《晋书》本传云:郡遣督邮至彭泽,吏曰:“应束带见之。”陶渊明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耶!”遂弃官返乡。这种令陶渊明愤怒的事突然发生,引发的则是他等不到黏高粱成熟,便决然而去。但也有人认为陶渊明匆匆辞官是因为妹妹程氏去世,似亦可看作是匆忙辞官的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