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城堡内街道。
情况好像真如阿农所说,那看似封天镇地的城堡,却对我如同幻影。我走过时,像是经过了一片树荫。城堡里的人见我正常进入城堡,竟也完全将我当成了自己人。再加上深夜之中,行人稀少,这一路走来,竟没有任何阻碍。
我按着纳罕的心,动用“涎香”的神通,找来了这里。我抬头时看到的是一座高塔,塔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心脏。看来这里是城堡里的一处重地,也可以看得出来,其上加了重重禁制。
可是那股淡淡的羊膻之气还是被我给捕捉到了,毕竟“涎香”是专为小师弟创造的神通,哪怕天海之隔,我也一定可以将他找到。
“心脏”是一座由石头搭建的高塔,那同样是石头打造的正门一看就不是好进的。门两边站了两列侍卫,他们见我向“心脏”打量,呵斥我赶快离开。
为了不引起什么乱子,我抬了抬手,再放下时,袖口里的星宇刀便见了血。那是这两列侍卫的血,是他们的所有内脏破裂之后爆出来的血。同时我又运转规则道法,为他们的身体加持了硬度,可以让他们仍然正常地站在那里。一步也不会晃,一滴血也不流。顺便我还估摸了他们的实力,比之天兵中优异也不过是略强而已。
解决了他们后,便是这扇门需要设法打开。其实在我看来,这“心脏”的防卫足以抵挡大能三个时辰了。三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自然也足以等其他灭世者前来。
只不过,很巧的是,我恰是那三界中唯一掌握了规则天道的大能。所有的禁制与规则,在我眼中都如麻绳般清晰可见。这“心脏”大门上的禁制,虽然巧妙复杂,引爆时会有足以伤到我的杀伤力,但是却并没有耽误我太多时间。在我进去之后,还轻轻地掩上了门,并加上了只有我可以解开的阵法;别人若要强攻,得拥有仙姑一般的大力才行。
石塔内少有开窗,即使有,也是在四五丈高的地方开了个勉强算是窗口的洞。整体来说,石塔内特别昏暗,不过借着墙上少有的火把,特是也可以看清东西。
城堡内是有禁空效果的,这一点在这座塔内体现得更加明显。此刻的我想要飞行,怕是飞不了三丈。而且这禁空效果带来的强大的压力让我身上的伤口痛了起来,我揉了揉胸口,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嗽声在幽暗的闪烁着火光的石塔内显得很响,也送回来好几道回音。而随着回音而来的,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是谁在那里?”
这声音弱弱的、细细的,还带着一丝颤音。
我走了两步,看到在转角处有一个带头罩帽的小女孩,正在扶着墙向我探头。
我微皱了下眉头,心想,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种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且不说身份与地位,单是可以抗得下石塔内高压这一点,就说明她的实力应该不简单。
我袖口里的手已经握好了星宇刀。
“我不认识你!”小女孩小口微张,惊恐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快步冲到她身前,一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问她:“是不是有一个小男孩和一头饕餮关在这里?”
小女孩看起来反应很慢,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刀架在脖子上,反而在听到我的话后,眼底深处泛起一丝淡淡的惊喜之意。她转身正对着我,一把抱住了我的手,道:“你是要找之宇吗?”
“告诉我他在哪里。”
“她就在塔的最上层!”她笑着道,声音中连一开始的颤音也没有了,随之她又垂下了头,颇懊丧似地道,“你不能去见他们,其他人还好说,我叔叔抓住你后,会打死你的。”
“其他人?你叔叔?”
“嗯。”她点了点头,看着我特认真地道,“时贡叔叔让我们一家人轮流值班,看好小之宇。尽管我现在和他是朋友,但是我爸爸说过,我和他是狱卒和囚犯的关系,可以相互认识,但是必须保证他被关在塔里。我叔叔还说,如果有人敢在他值班的时候来救小之宇,他就会把那人活活打死。”
听着小女孩的话,我明白她和她的家人也是灭世者。只是什么时候死域中关过一家人?而且,是怎样的一家人,可以同时拥有顶级大能的能力,不仅需要被关在死哉中,而且还没有死掉?
“你们家还有谁?”我问她。
“我们家人可多了!”她似乎很喜欢谈论自己的家人,听到我这么问,居然很开心地笑了。
她道:“七巧有很多家人!我有一个聪明伶俐、和蔼可亲的爸爸,脾气暴躁、见人就打的叔叔,温柔可人、满面桃花的妈妈,还有舞剑特酷、人剑合一的哥哥,还有……”
这个自称是七巧的小女孩,看起来当不过是八九岁,说起自己的家人来,竟然还在掰着手指头数。
我听着这些奇葩的字眼,看着她说起来没完的架势,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道:“他们现在都在哪?”
被打断了的七巧愣了愣,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蛋道:“他们现在都在家里啊!他们这几天太累了。本来现在应该是哥哥值班的,很显然他并没有过来。”
我的心中生起一份紧迫感。自创世至今,我也不知道在死域中终究被关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他们的能力是什么,实力又有多少。我向石塔的走廊望去,觉得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误。我果断地甩出金刚镯,将七巧圈了起来。悬在我身边,一起向前走去。
七巧见到自己被圈起来后,又回到了一开始那怯怯的样子。低下了头,撇着嘴,那委屈的样子,好像时刻准备大哭起来。我扭开头去,没有再看她。
石塔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有两个楼梯可以上下。每一层的中央都有三个房间,里面也有关人。我看了看捆在他们身上的索仙链,知道想要救他们还要费不少工夫的我,圈着七巧一步步地踏着楼梯上去。
不过过程中我也观察过那些人,发现他们并不是实力出众之人。难不成他们都是一些实力高绝的隐士?看着眼睛中已经有泪花闪烁的七巧,我问她:“这些都是什么人?”
被我问话的她,使劲低着头,眼睛往上瞅了瞅,正好和我对了个眼神。她的神情就像是怕黑的孩子突然从被窝里被拽了出来,满是无法躲藏的不安。她嘴巴一咧,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起来后的她胆子反而大了,任我怎么说她,都只有哭得更凶。我只能施了个沉睡的术法,让她睡了过去。
石塔中的压力很大,每一层增加的压力都要比上一层高上一两倍。等到第五层的时候,我已经如同走在水中,每一步都有些沉重。到第六层时,更是呼吸都有些艰难。
这时,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什么玩意儿套在我身上?”这声音嘶哑、尖利,很明显不是七巧的声音。我忙转身看去时,却发现身后除了七巧之外空无一人,而被我用金刚镯圈住的七巧,此时正一脸狰狞地、直勾勾地看着我。
难道刚才的话,是她说的?
此时的七巧一改刚才怯懦、委屈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疯癫而且狂妄。还没待我反应过来,她就死死盯着我,骂咧咧地道:“是不是你这野小子给老娘套上的?怎么?瞧着老娘长得貌美,想对老娘动手?你给我听好了野小子!老娘我从不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乱搞!快给老娘松开!”
看着性情大变的七巧,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我又向四周看了看去,确认整个走廊里再没有别的人后,我对她道:“听着七巧,我不会伤害你。我的目的只是将杨之宇救出去。至于我们出去后……”
“什么?”她打断了我的话,“你见到老娘的妹妹了?”
“你妹妹?”
“老娘警告你,野小子!”她的双手被我圈在了金刚镯里,她使劲挣了挣,抬着下巴,咬着牙对我道,“离她远一点!若是被我发现你把她惹哭了,老娘第一个过来抽死你!”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些动静,她就又指着房间道:“不!为什么要抽死你呢?你长得这么好看,在外面应该混得不错吧?是不是很受女孩欢迎?看到这房间里的人没有?如果你得罪了我,老娘就把你也扔到里面去!让你的后半生都看不到光,让你吃馊得发臭的饭菜,让你整日与自己的屎尿同眼共寝!我要折磨你!我要剥夺你一切的尊严!”
我看着摇晃的火光中她那张狰狞的脸,心中暗暗发笑。原来她刚才那柔柔弱弱的样子只是装的,她并不是柔弱的小女孩,她只是喜欢演戏而已。
“得罪了。”我再次捏了个诀,又一次让她睡了过去。
我沿着楼梯继续向上走去,到第八层的时候,我终于有些走不动,弯下腰来扶着楼梯休息。我鼓了鼓衣服,散一散身上的热汗。有一滴汗水在我低头的时候顺着鼻尖滴了下去。我在心里对自己道:只需要一层我就可以见到小师弟了,只需要一层。
就在这时,我看到七巧的眼睛在眼皮下乱转,脑袋也在左右乱晃。而后她又一次破开了我的术法,睁开了眼来。这是以前所没有过的。我当初学这个术法的时候,可是让玉帝都睡了三天,后来还是师傅知道了此事,亲自给他解开的。
难不成这个小女孩其实比玉帝还要厉害?
“真是讽刺啊,我算得了天地变化,却总是算不了自己的混沌日。”她睁开眼后,沉沉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诡异的是,她的声音竟然变成了成年男人的嗓音。她身体的一系列微动作也与之前大有不同,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从容的气度。
她平静地看着我,神情中既没有一开始的柔弱,也没有刚才的疯癫。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位长者在看一个晚辈,目光中带着仁厚与沧桑。一眼望来,就像是知晓了我全部的秘密。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她道,“很奇怪是不是?”她淡淡地一笑,“你刚才应该见到了我的两个女儿。一个是我的小女儿七巧,一个是我的二女儿蛮心。而我,是灭世者的军师,我叫绝算。”
看着演技绝佳的小女孩,我叹了口气笑了起来,以开玩笑的口吻对她道:“你的嗓音很有特色。”
她温和地笑着,道:“没关系,孩子。我知道你很难理解我的存在。我们可以抛开这个问题不谈,谈一些常识以内的东西。”
我轻笑道:“说说看。”
她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无论是格卡还是迪丑亦或是阿农,这些灭世者明明没有天道共鸣的迹象,其战力却不在大能之下。”
“嗯,好奇。”我承认道。
“漫长的不可考的岁月以来,你们几位大能代表着最终极的意义,掌握着最强大的力量,因此你们自诩为神。但是你们,或者说你不知道的是,在三界之外还别有另一个世界,那里有着真正的神。你已遇到的与你将要遇到的灭世者们,便是从神的身上获得了力量。”
她说这番话时,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富有磁性的低沉而温厚的男音,虽言语中有着醇厚的情感波动,但是声音却没有过分的激昂高亢。这背后体现出的克制,让我觉得她的头脑是清醒的。
不得不说,她很会找话题。在我们六大能的共识中,凡是可以感情天道,达成天道共鸣之人,都必须有一份镇定安稳,而又纯朴自然的心境。可是这几个可以与大能抗衡的灭世者,却莫不激动癫狂。按照我的认知,他们是不应该拥有这种力量的。
可是,“你所说的神,是如何与你们沟通的呢?”
她仍在微微笑着,可是那微微变化的表情中,却透出一股庄严的气息,她道:“数十亿年前,神曾降临到了这三界,去传播他的道与法。信仰他的人,莫不受益。而这颗星球,便是他当年的落脚之地。”
“他是谁?”我皱眉问道,“他传的是什么法?”
“他向众生宣示世间的真相,让人看到那虚伪的假面之下,世界的本来模样。”
“是什么?”
她向我看来,那一双眼如渊似海,竟让我有些探不清深浅。她对我道:“世间本没有三界,三界只是一个幻象,也是一个牢笼。众生累生累世困在这个牢笼里,一直无法脱身。而神,是唯一可以让我们解脱的存在。”
“如何解脱?”
“三界之中,一个生命的死去,代表的是他灵魂的离体。他终究还是留在三界之中,在六道中流转。而在神的光芒之下,我们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也有虔诚者,可以凭借强大的信念,一举步入其中,得到他的超脱。”
“真是一个不错的故事。”我道,“只不过,如果真的出现过这么一个人物,我又怎么会一点没听说过呢?”
她看着我,像是得道之人看向红尘中人。她道:“你听说过的。现在你们天界众仙都听到他的故事。在当年,他被指认为魔,被太上与菩提联手封印到了死域之中。后来,神从死域中走出,到世间再度众生时,却又一次遭到围攻。玉帝用他的本命法宝封天印强行锁住了神。神为解救我们而来,却被无知的我们当作了魔一再追赶驱逐,实在是众生的悲哀。”
听她说到这里,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口中的神,就是他们的教主,时贡。我觉得我又一次受了骗,笑道:“原来如此!真是一个好故事。不过,故事也讲完了,接下来我们该赶路了。”
我站了起来,这就要继续向上爬。
而七巧也不慌不忙,仍一脸平静镇定地道:“孩子,我知道这个消息再一次突破了你接受的极限,让你觉得像个故事,像个谎言。没关系,在面对真主的初期,所有的无知与不解都将得到原谅。我们会耐心等待你的皈依。在这次谈话的最后,我有几个礼物要给你。”
驭着金刚镯一步步往上爬的我,微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想我目前最想要的礼物,就是之宇的安全。”
“恰好,我的礼物与之宇有关。”
“哦?”
“如果我所知不错的话,自有记忆以来,你一直在做噩梦?”
我想起了梦中的石室,摇晃的火把,舌根紧了紧,实话道:“是的。”
“这个噩梦,与杨之宇有关。”她这一次不是问句。
“嗯……”我的心里像是有一滴墨落入水中,迅速散开,“不清楚。”
“我可以帮你回忆起关于杨之宇的全部记忆。”
我的眼皮一跳,“是真的?”
她静静地看着我道:“记忆永不消退,它们都在灵魂的深处埋藏。只有掌握了灵魂之力的人,才可以打开记忆的大门。恰好,我可以。”
我看了看她,又移开目光,再看了看她,心里的情绪无法掩饰。我问她:“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她道,“加入我们,认识我们,了解我们。”
我摩挲着手指,感觉到手心里冒出了汗。我对他道:“我可以认识你们,了解你们,但是不能保证加入你们。”
“作为平衡,你不可以与我们为战。”
我摇了摇头,“你的要求太高了,我做不到。”
“那我再告诉你一些信息。”她道,“我算得出佛祖的陨落,也算得出天尊的虚弱期。作为灭世者的军师,与掌握了天算之法的存在,我将告诉你,尽管我很不想看到这一面,但是灭世者中将会有人投靠到你们的阵营。然而,你们依然无法与真主相抗衡。纵然真主慈悲,但如果你仍然坚持与真主作对,杨之宇便是必死之局。”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她看着我,眼中带着直指灵魂的锐利。她道:“你现在可以不用给我答复。在杨之宇变成一具尸体之前,都希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我将为你打开灵魂之门,带你打开前世的记忆。”
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七巧明明就站在那里,我却觉得我的面前同时出现了好几个人。
中年男声温和地道:“巧儿,帮他回忆前尘吧。巧儿?”
青年男声恭敬地道:“父亲,巧儿很害怕,不愿意出来。”
中年男声道:“叫你妈妈去哄哄她。”
青年男声道:“好的。”
另一个中年男声大嗓门道:“大哥何必拉拢这个毛孩?叫我一刀劈了他得了!”
原先的中年男声道:“慎言。”
这时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柔道:“我们来了。”
于是,七巧又一次回到了一开始缩手缩脚、怯怯懦懦的样子,她低头看到自己仍被金刚镯捆着悬在空中,就一撇嘴,晕了过去。
整个走廊突然静了下来,七巧进入昏迷状态,像一个死物般悬在我面前,而我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察探一下她的情况时,她突然睁开眼来。她的眼中仍有些闪躲畏惧,可是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却感觉自己的大脑被针刺了一下。
识海中有一根银针破防而入,针尖上裹挟着凛冽的锐气。同时,一直以来蛰伏的金蝴蝶翩翩飞起。根针与金蝴蝶相遇之时,金蝴蝶散出漫天光点,融入到识海之中。
我看向七巧时,透视之眼失控打开,我看到被她罩帽遮挡的额头上,竟然生出了一根独角。
眼前的场景发生扭曲。
我来到一条小河边,河边的几个五六岁的男孩指着我大笑着说:“怪物来了!怪物来了!”接着他们一边比划,一边蹦跳着唱起了歌谣:“西瓜女,头长角,妈妈是人土中卧,爸爸不知道!”
我的脚下,半块西瓜落地碎裂。我回身看时,三四岁的七巧顶着一个小角,哇哇大哭着往远处跑。跑着跑着滑倒在地,尖叫着滚到了河水里。
银针与金蝴蝶相撞过后,上面的锐气也被消磨殆尽。银针继续前行,像是撞到了一面墙。墙应声而碎,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