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选绣”开始,缘君就提着一颗心在楼台旁立着。因为聿儿绣制的婚服尚未完成,那纁裳的衣袡还是她仿着他的针法绣完的,却也只有八分相似,细看便能看出不同。
这也怪不得缘君。时间紧迫,缘君在几日内走遍了婧安的绣楼织坊,学会了齐针、套针、长短针、打子针、平金针等几十种针法,技法上如错针绣、乱针绣、锁丝、纳丝、纳锦、影金、盘金、铺绒、刮绒、洒线、挑花也都是看几眼便知晓其精妙之处。只是聿儿的绣法奇怪得紧,连绣楼手艺最好的师傅也摇头不知他到底是如何绣出来的。
缘君先是因猜不透太女前后迥异的态度而满心担忧,接着“初选”时候遇见的那个登徒子洛庚阳突然插到了她前面亮出那幅《锦绣河山》夺了众人的眼球,让她更添不安。她正想着该如何引起太女注意,好留下聿儿亲手绣制的婚服,不料太女却先命人呈了上去,于是她又开始紧张,怕有心细如发者看出不同。
其实,还真有目光如炬,注意到那衣缘处不同的人,这个人正是何少炎。只是适才他听到下面宫人念出的这绣衣人的名字是“何聿”,却不知此“聿”非彼“煜”,此时心里正惊疑不定。他想知道这个“何聿”和自己现在身体的正主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恰好同名同姓也就罢了,但若真的是那个因受了自己灵魂的排挤穿越到其它人身上的“何煜”,那他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想要换回他自己的身体还是想要取回他应得的一切?何少炎并不在乎将迄今为止所得到的一并还给他,他此刻想到更多的且最令他担心的是,如果缘君知道这一切后,会对他持什么样的态度。他思量再三,决定先静观其变,若那人真的是“何煜”,他多这一句嘴也许会引起其它无法预知的变化。
淳子婳此时满心地只想见到绣那两件玄纁婚服的人。从见到那衣上的针法时起,她就十分确定这是聿儿绣的,因为那是她爹自创的一套针法,如今嫏嬛举国上下也就只有聿儿一个人会了。她激动得不免有些颤抖,虽然在别人眼里她还是端坐在城楼上看着“选绣”进行,可她无意识的用手指一下下轻磕扶手上花牙的动作已经显示出此时的心猿意马,如坐针毡,只差马上宣告结束然后起身离开了。可是时间依然过得缓慢,绣品还是在一件件往上拿。
着急不过人等人,难受不过人想人。直到午时过了有一刻,淳子婳才终于在煎熬中目送下去最后一件绣品。
即使淳子婳自见到那婚服后便没有再示意留下任何一件绣品,但之前她那番胡闹也使得台上保留了不下二十件。
姜若雪刚要开口说什么,淳子婳就像是知道了一般,抬手阻止了她。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选绣”是不能轻易就这么结束了。她不能判聿儿夺魁,也不能就此让他随那些人一同接受母皇的殿试。到底怎么做才能把他保护好不受伤害?垂眸思索了片刻,她叫过姜若雪,与她耳语一番。
“这……”姜若雪觉得有些为难,但是她也想不到其它更好的办法了,只好照办。
片刻功夫,下面被选中的绣品就被一一撤了下去,又分别摆上二十余个绣架。姜若雪先是以丞相的身份赞颂了一下嫏嬛男儿的绣艺精湛,随后又转达了淳子婳的欣喜感激之情,最后才道出其真正意图……要求入选者在一炷香之内完成一幅长三尺,宽一尺半的绣品。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但是皇命难为,做不到也要硬着头皮上。
洛庚阳挑了缘君身旁的三脚凳坐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何兄弟,咱们又见面了。上次你出手打我那一下,我到现在还疼呢。”说着用手捂着肋下装作很痛的样子。
“已经燃香了。世子难道有什么妙计?”缘君知道自己又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所以态度略显恭敬,心下却还是厌恶得不行。
“哪有什么妙计!我本来就不会针黹,在我们那里只有女人才干这些。既然她们有意为难,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就是要我随便画点儿什么出来也比要我用针线缝出来的好看。”洛庚阳嘻嘻笑着,似是料准了没人能够完成。
“那世子是打算坐等一炷香过咯?”缘君本来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受了他一句话点拨,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何兄弟若肯陪我一起,我会更开心。”洛庚阳将手臂支在绣架上,一手托腮看着缘君想,他长得真好看啊,只可惜是个男人。不然娶回家,光是这么看着,也是一种享受啊。
“恕在下不能奉陪了。”缘君朝他一拱手,转身一脚将绣架掀起立在三角凳上,然后飞身朝下面做记录的官员而去。
“哦?那让我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洛庚阳望着缘君飞掠而去的白衣身影说道。
淳子婳立在城楼上俯身朝下面入选的人一一看去,却并未寻到那个让她时时牵念的人儿。正疑惑之时,忽然瞥见一个白衣身影从台上飞身而下,不过片刻又转身跃回了台上。看身形与聿儿相似,只是聿儿体弱,习不得武。那她又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何少炎,却见他正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白衣人的方向。
缘君眨眼功夫就取来了笔墨。“借我一用!”说话间,她就直接拉过洛庚阳倚着的绣架,将笔墨放在了上面。趁洛庚阳一个不稳要栽倒之际,她施了个障眼法,让近在咫尺的洛庚阳都没看到,她已经将韶颜公子的那幅《修罗》,像拓印一般映在了绣布上。
缘君心知洛庚阳说的没错,太女殿下的确是在有意刁难,至于原因为何不得而知,但是她也有她不得不胜的理由。既然一炷香内绣不满这布,那就以画代绣好了。
洛庚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儿。但见他闭目凝神有如入定,以意行气,以气运身,再睁眼,眸若静潭,深而无波,转瞬间便如惊涛骇浪,大气鼓荡。云肩轻展带得衣袂上下翻飞,素手纤指舞得红线叠影重重。开合刚柔并济,忽缓忽急。点步,旋身,皓腕一翻,掖步,转腰,坠肘沉肩,如同独舞于苍茫之巅。举手时眸光流转,回首间顾盼神扬。
针描兰心,线绘丹青,眨眼功夫缘君就将《修罗》画中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搬到了绣布上。她收了线,转身挽袖提笔蘸饱了墨,挥毫落笔有如云烟。气派做得十足,画技却不过五分。若不是有那幅画做底子供她描摹,想在一炷香内完成这么大一幅绣品却是不能。
香灭,笔收。
无论是城上还是台下,全部被这神乎其技的绣法惊呆了。最后,还是距离缘君最近的洛庚阳率先拍手叫了声:“好!”这才带起一片赞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