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浆甜甜的,喝到胃里暖暖,好久没吃过早饭了,对他来说,吃不吃好像都无所谓了,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看得他的心软乎乎的。
愿意纠缠,所以即使换了座位,他也不会遵守诺言,可是今天早上,她不开心,只是或许自己吃早餐能让小姑娘高兴些,看着桌面上剩了大半的豆浆,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试着去哄别人开心。
身后的学生三五成群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名字。
面前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光线,他抬头,有人朝他笑笑。
“陆离,看见安歌没”
是李明彦,他记得她,还有那杯柠檬水。
他转头朝后看了看,位子上空荡荡的,他回过头看着桌子上的豆浆杯子,心里有了答案,她可能是喂猫去了。
“可能出去了”
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面前的人咬着嘴唇,细细的眉微蹙,看起来焦虑而恼怒,因为那个名字,他不由出声询问。
“怎么了,李安歌怎么了”
这是陆离第一次跟主动跟她说话,一时脑子没反应过来,把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
陆离伸手接过,手指在屏幕上划着,神色莫测。
半响,他放下手机,不要脸,有病,贱,那些恶毒的字眼像是扎在了他的心上,早上的豆浆在胃里翻腾,有些恶心。
李明彦拿回手机,见他没什么反应,她怕陆离,陆离的眼睛,陆离的神情,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那是雨夜里救他的姑娘,她有天下最好的心肠,她会拿早餐去喂猫,她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议论。
因为你,一定是,为什么要理你,为什么关心你,为什么要靠近你,你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就是同情你,怜悯你,在她心里,你跟校园里的那些猫一样,陆离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嘶声力竭的喊着最伤人的话。
同情、怜悯,所以心疼吗,他心里不由冷笑,他不需要可怜,尤其是她。
痛苦、猜疑充斥着他的神经,心里的呐喊在耳边循环播放,手里的笔摁在桌子上,胳膊上迸出青色的筋络,他像是陷入了迷雾,他贪恋女孩的温暖,却又抗拒她的靠近,想把她留在身边,却又暗恨自己的无能,眷恋她的深情,却又猜疑那是她的同情心作祟。
啪,他伸开手,手里的笔断了,划破了手心的皮肤,慢慢渗出血来,鲜红的颜色刺激着他的神经,松开笔,握住了左手,彷佛感受不到手心里的疼痛。
耳边变得清净,眸子里的黑色深了些,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行了吧,自私、冷漠、偏执、抑郁还有残破的身体,这样的你不配沾染任何人,她救过你的命,得放过她。
他伏在桌子上,左手攥得紧紧的,手上沾了红色的液体,像是血,额上冒着细密的汗,意识模糊间他看见了林芝-他的母亲。
记忆里的女人不见往日温婉,披散着头发,面目狰狞,一声声质问他怎么那个时候不死,为什么活着。
耳朵嗡嗡的,头痛欲裂,他像是又看见了那个女人抱着他,哄着他。
他抖着手从衣兜里摸出药瓶,白色小药瓶,倒出四颗塞到嘴里,药瓶上沾了血,滚落在地。
一只软软的手握住了他的左手,轻轻拉着他的手,他头疼的厉害,彷佛看见李安歌握着他的手,疯了,一定是疯了。
李安歌跟宋阳他们进来时便见陆离这副模样。
她心里兵荒马乱的,只能出于本能去拉他的手,桌子上的人微微抬头,她蹲在地上,对上了那双乌黑乌黑没有焦距的眼,他的手动了动,从李安歌手里猛然抽离。
可能过于突然,一时力道没控制好,眼见李安歌就要坐到地上,宋阳拽着胳膊一把将她提了起来,朝她眨眨眼。
她明白宋阳的意思,默默站到他身后,见她站到身后,宋阳把手搭在他的椅背上。
“陆少,我跟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空气一时安静,教室里议论的声音也刻意压低,陆离没说话,左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缝蜿蜒流淌,看得人触目惊心。
头痛、自责、难过,所有不好情绪在这一刻笼罩着他,左侧的衣角被人轻轻的捏住,白皙纤细的手,虎口处有颗小小的痣,是李安歌。
“我没关系的,去医务室吧,阿离”
最后那两个字啊,阿离,对他来说像是符咒,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百试百灵,
“快上课了,我跟陆哥去就好”
潘杰伸手推过陆离,宋阳摸摸李安歌的头,推着她回到座位上。
手上的伤倒是不重,就是看起来狰狞了些,又是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王医生摇摇头,现在这年轻人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处理好了,伤口不要碰冷水”
潘杰向医生道过谢,推着陆离回教室,十月间的风凉凉的,从医务室直走在拐一个弯,穿过一个拱门就是他们的教学楼了,旁边的灌木丛开始泛黄,古柏透着威严的绿。
“没事吧,陆哥”
“没事”
轮椅推的很稳,两人安静的走着,陆离伸手拍了拍潘杰的手背,潘杰停下脚步。
“贴吧的事,你知道吗”
没想到陆离会问这个,他知道陆离平时就拿手机打打电话,又怎会去逛贴吧。
“刚知道,李安歌也知道”
陆离抬头盯着他,脸色惨白,只是静静看着。
“她说不在乎,也不让我们跟说你”
不在乎,傻子,痴儿,可是他在乎,礼仪和教养让他克制,而爱让他放肆。
“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潘杰把手机递给他,轮椅推到旁边,自己靠着墙等他。
半响,陆离撑着轮椅过来,手机还给他,拍了拍他的背,“行了,你回去上课,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还有,帮我看着李安歌。”
“谢了,兄弟”
陆离的声音在身后,潘杰鼻子有些酸,回答的话都哽在脖子里,心里笑骂一声,头也没回招招手走了。
他跟季鲲鹏、陆离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他学习不好,爱打架,小朋友都不喜欢他,陆离跟季鲲鹏却总是带着他,陆离性子冷、性格使然,季鲲鹏温文尔雅待谁都文质彬彬,虽说都是一起长大的,可打小他就更喜欢跟着陆离。
如今,季鲲鹏因为一个姑娘,高三没念就被家里送去英国,陆离家中生变更加沉默寡言,倒是他没怎么变。
明世医院里,徐烨抱臂坐在陆离面前,表情严肃。
“你有多久没吃药了。”
“上次。”
陆离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仰着头,闭着眼,听见问话,也一动不动。
“从上次来过你这,就没再吃过,刚刚吃了。”
徐烨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你生病了陆离。”
“不吃药只会越来越严重,我现在是骨科医生,建议你跟别的心理医生谈谈。”
“你不吃药,不看医生,你这是讳疾忌医。”
面无表情,又面无表情,徐烨扶额。
“需要我联系李安歌吗,上次那个女生。”
听到那个名字,陆离睁开眼,面上的冰冷裂开,多了几丝慌乱,手用力握住了扶手。
“徐哥”
“曾经你也是心理医生。”
“所以,不要找她,保护病人隐私,才是你该做的。”
他一时语塞,陆离是他遇见最难缠的病患,抗拒医生,不遵医嘱,那些治疗方法对陆离根本没用,对着一个不愿开口的病人,他无计可施。
陆离像狼,对自己够狠,而他像猎人,追着这匹狼跑了一年,却一无所获。
“陆伯伯送你过来,我以为至少能先控制病情,没想到”
他无奈的摇摇头,给陆离开了些抗抑郁的药,“记得吃药,要是不吃,我会找她。”
“徐烨”
被叫道名字的人充耳不闻,自顾自低着头整理东西,“还有,你的腿,再过两周就不用坐轮椅了。”
“小离,你考虑考虑去国外治病,陆伯伯托我联系了以前哈佛的同学,专攻抑郁症。”
手里的动作停下,他站在桌边看着这个男孩,世交家的孩子,自己也算是半个哥哥。
曾经跟在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小男孩,再见时,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比他活得都累,比他都老成。
“徐哥,你知道的,我不想”
“我这样子,何必”
小时候以为长大了就会好的,可是后来长大了,才发现那些伤痛留给了小时候的自己,所以才会终身不得安宁,这是惩罚,是印记,也是那个人留给他不多的几样东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