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贤依旧是不苟言笑,严肃地说:“晏总,晏鸿章先生在签署这份文件时,让我一定要在文件被出示之后向你转告一句话……因为水菡是你的妻子,所以文件才会交到她手里,她的东西,就是你的,希望你能明白这份苦心。”
晏季匀闻言,高大的身躯禁不住微微一颤,只一霎,他忽然能洞悉爷爷的想法了……爷爷定是认定水菡不会占据董事长的位置和股份,才会放心将文件给水菡,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呢?那样不就没有乔菊和晏鸿章以及晏锥来争夺公司了吗?
是了,爷爷就是想着这场预见的争斗来让他看清楚谁才是敌人,谁才是自己人。不只是晏家,公司也一样。通过这场争斗,谁是支持晏季匀的人,都能看个清楚了。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用在商场一样适用。当你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敌人,当你提防着一个一个敌人而感到疲倦时,不如就让敌人一次暴露在你眼前,挖个大坑将对方一网打尽,这样,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你会清净很多。
晏季匀缓缓走向水菡,没人预知他要说什么。晏锥的手都握成了拳头,捏得和紧,只因他发现水菡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着失望,他会心痛,连呼吸都是窒闷的……她还是失望了吗?她的心一直都是向着晏季匀的,从未觉得其他人也有资格与晏季匀竞争?是这样吗?这才是晏锥最锥心的痛……
水菡站着不动,看着晏季匀走到跟前,她终于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努力抑制着的紧张在心头渐渐瓦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每次见到晏季匀这表情就会觉得他要来掐她脖子,他要发火了……
水菡深呼吸,杏眸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硬是跟晏季匀来个勇敢的对视,梗着脖子说:“晏总,你可别那么没风度啊……”
就在水菡话音刚落,晏季匀却用他的手指捂住了她柔嫩的唇瓣,幽深的凤眸隐隐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苍凉,沉声说:“谢谢你……”
呃?水菡愕然,她没听错吧?他不是发火而是对她说谢谢?夫妻俩就这么近距离凝视着对方,彼此都能看到对方清澈的瞳眸中自己的倒影。这感觉十分微妙,似乎一下子走进心里去看到了那一声叹息。
晏季匀此刻的眼神里很淡然,刚才那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他平静的目光里化作了云淡风轻。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宇宙黑洞般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谁能经得起这样一双眼睛的对视?水菡的镇定在逐渐瓦解,眨着亮亮的水眸,很想努力将自己从他的视线里挣脱开来……
晏季匀这句“谢谢”,含义复杂,没人能完全理会他的意思,他是在感谢水菡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接受了晏鸿章的委托,并且隐藏得很好,果真是在事先没透露半句。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将晏鸿瑞,乔菊,晏锥,等等想要争夺权利的人以为自己有拼搏的机会,所以才敢放手使出各种招数,将以前隐藏的种种都曝露出来,暗斗成了明争,让人看清楚谁才是对晏家忠心,谁又是对居心叵测。
晏季匀心底在为晏鸿章而感到悲哀,痛惜,第一次这样深切地体会到了爷爷的艰辛和苦心。他感谢水菡成为了爷爷信任的人,赋予重托,使得爷爷对晏家大多数人失望之余至少还有水菡这么个让人欣慰的存在。
“我……不用谢,我只是完成我对爷爷的承诺,我不是为了你而来的,你可别自作多情。”水菡不忘加上这么两句,但现在,她说的话听在谁耳朵里都成了欲盖弥彰,别人只会有一个感觉……这夫妻俩都是晏鸿章信任和看重的人,一切都成定局,没有悬念了,炎月始终是晏季匀的囊中之物。
这一幕对于晏锥来说就是心如刀绞,他输了……不只是失去掌控炎月的机会,他也失去了拥有水菡的资格。她显然还是站在晏季匀那一边的,她心里爱着的还是晏季匀。尽管她很努力地想与晏季匀划清界限,但她这是在自欺欺人,她根本没停止过对他的爱……
她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女人,温暖,纯美,善良,坚强……可偏偏,这样一个女人却是爱的晏季匀而不是他晏锥。
晏锥心里苦涩,精神上所受的打击不小,只觉得整个人好像一下被掏空了似的,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般走出了会议室。他不能呆下去了,多看一秒都是伤……
乔菊最是不甘,隐忍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事,连儿女们手中的股票都给她了,她依旧是无法达到目的。这像极了多年前她在梵顶天的帮助下,差一点就得到炎月了。她两次失败都是因为晏鸿章,她的丈夫,这让她如何能说服自己心甘情愿认输?这是她的执念,一旦被打碎,她就没了精神寄托,脑子里紧绷的弦断了,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失落,绝望……还是斗不过晏鸿章,这个比狐狸还精,算无遗漏的男人,年轻时就异常聪明,出色,到老了还是丝毫没糊涂,反而更精,更狠,这一招引出了奸角,他当初是怎么想到的?居然敢把那么多股份给水菡,他的举动太疯狂了。
乔菊嘴里骂骂咧咧,像念经似的,不知在咒骂晏鸿章还是水菡,亦或是晏季匀,总之,她此刻因为太过受刺激而有些神志不清了,眼神开始浑浊,隐隐有泪光闪动,精神萎靡,面色惨白,再也不是那个嚣张不可一世的老妖婆。她是到死都不会想通,不会甘心,晏鸿章将30%股份给了沈玉莲的外孙女……对,就是这样的,因为水菡是沈玉莲的外孙女,所以晏鸿章才会盲目信任?乔菊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觉得自己不是输给晏鸿章,而是输给了沈玉莲……
乔菊走了,晏锥走了,律师陈荣贤也被洪战拉走了,会议室里只剩下晏季匀和水菡。
水菡原本已经是很努力在维持镇定,现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的镇定也消耗光,气势在消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慢慢地柔和,变回了她自己,那个温柔娇俏的小女人,而她在先前的表现也成为了记忆,不知何时会再现那种犹如女强人似的气场。
“我跟陈律师已经商量好了,改天他再拟定一份文件,我把股份再转给你,这样就符合法律程序了,不然光凭爷爷的这份委托文件我还得接手那些股份,我才不想要呢,烫手的东西,还是你们晏家处理吧。我先走了,等文件签好我再联系你。”水菡边说边往会议室大门边靠,目光躲闪,刻意避开晏季匀。
“转给我?”晏季匀深眸一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带进怀里:“你知不知道炎月的30%股份市值多少?有了它,你就是公司的董事长。现在爷爷还没醒,如果在爷爷醒来之前陈律师办好了手续,股份转到你名下,那即使爷爷醒了,也无法将股份再拿回来,你明不明白?”
水菡微微一蹙眉:“价值多少跟我有关系吗?我当然明白如果手续都办好了就属于我了,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连这不懂?你还用得着特意提醒我?但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拿来做什么,这是爷爷放在我这里让我保管的,他最终的目的是要我把股份给你。”
她坦荡的目光比冰雪还纯净,那光亮高洁,足以将世俗的污秽都盖过去。晏季匀眼里闪过几分复杂,怔忡了两秒之后,深沉的俊脸上倏然绽放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他没看错,水菡这茫然懵懂的表情正是说明了她打从心底里就没想过要将股份据为已有,甚至都没想过那是价值多少钱,没想过股份能使她成为上流社会中无数人艳羡的大富豪。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操和品质,晏季匀心底深深地动容了。虽然他知道水菡跟其他人不一样,她不贪财,不贪慕虚荣,不贪图富贵,她是这个道德日渐沦丧的社会里难得的一缕清泉,可晏季匀对于水菡如此干脆的做法还是感到意外的惊喜。不是因为他得到股份了,而是他看到了水菡身上更可贵的品质。他向来认为一个人的品质再怎么好也是有个价码的,一千万不能让一个人变节,那就一亿。一亿不能,就两亿,三亿,十亿……总有个数字会让人忍不住疯狂,从而抛开所谓的原则和品德。
这观念,在晏季匀脑子里根深蒂固,却在此刻被水菡彻底打破。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人是活在浊世洪流之外的,水菡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名利,财富,地位,在她心里,永远都不会被排在第一位。她有一颗高洁不染纤尘的心,面对炎月30%股份这么大的诱惑,她丝毫没有动摇过,只因她的价值观里有个根深蒂固存在的意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所以她不会挣扎犹豫,即使股份给了晏季匀,她都不会心痛和后悔。
这世界有黑暗堕落,也就有光明与正气。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利益熏眼的,就好像有的人不吃猪肉一样的道理。而吃猪肉的人是想象不到别人是怎样坚持下去的。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其实这个观念,每个人从小时候就有大人和老师在灌输,只不过随着成长和踏入社会,人们渐渐抛诸脑后了。水菡就是个异类,她还保持得很好。这就是他的妻子,傻到能将股份转手就让出的小女人……他不知怎么形容这种庆幸的感觉……庆幸他娶了一个拥有无与伦比人格魅力的小女人。
晏季匀的指尖不知何时抚上她的脸颊,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告诉我,你今天来这里,有什么感觉?”
“嗯?”水菡愕然,心底深处有团柔软的地方泛起一丝疼痛,被晏季匀这话触动情绪,眸中蔓延出悲凉:“豪门里的人真可怕,为了利益之争,什么都做得出来……原来你身边的,都是些豺狼虎豹,要守住晏家的基业,太不容易了。我都不敢想象假如我是你,我可能早就累得趴下或是被逼成神经病了……”
她软腻悦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一团棉花揉进他胸口,塞住了他空洞冰冷的心。向来冷傲而强势的男人,在这一秒竟是感到心潮澎湃,有酸酸甜甜的滋味混合在一起……她终于发现他的难处了,她终于看到他的艰辛了。他从来不曾说过自己的苦,可他潜意识里是渴望着她能理解的。以前她不曾触到这一层,他就一直扮演着坚强如铁的角色,其实他内心需要的是一份关怀,一份体谅,哪怕她在事业上帮不了他,哪怕她对经商一窍不通,都没关系,他要的就是她现在这种关切而心疼的眼神,便可以将他的疲惫不堪的心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