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病房,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三伯只比我爸大两岁,今年也才五十一,可现在躺在病床上分明是一名年过七旬的老人,稀稀松松的头发变得雪白,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倦意挂满了苍白的脸颊,浑沌的眼睛在看见我进门时终于亮出了一丝光芒,吃力地想要坐起来,缓缓道:“小忧,你终于来了!咳咳,我还以为我临终前都见不到你一面了。”
我忙走上前扶住三伯,低声道:“三伯。”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在老四出事的时候没有去帮忙,没有去见他,哎!”待到三伯半坐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握住了我扶住他的手,抓得很紧,甚至有些疼痛,带着有点悲凉的声音,道:“小忧,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和老四有约定,而现在我已经这样了,你爸也还在牢里,咱们白家只能靠你了,现在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我想知道原因。”
“小忧你知道的,你爷爷奶奶和咱大姐都走得早,老二早夭了,就剩我和老四两人相依为命,我虽然很笨,但我知道老四当时能依靠只有我了,幸好老四也很争气,从小就很聪明懂事,所以我就拼了命的去赚钱为老四筹学费,一天打好几份工,身子骨就是那时候留下的隐患,后来老四长大了,眼光还是一样的锐利,很快就赚了大钱发了财,那时我是真心为老四高兴,咱们白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老四本来想把公司股份分我一半,但我只是个外行人,哪懂管理公司这么复杂的东西呀,我认死理没要,可最后还是拗不过老四,为了让茹雪生活过得好一点,就接手了那个饭店,咳咳……”
三伯费劲地说了一大段话,突然拼命地咳嗽了起来,我轻轻地挣了挣被握紧的手,想去倒杯水给三伯,居然没有挣脱,外面的茹雪听到三伯剧烈的咳嗽声,不放心地推开门进来询问,却在三伯执意的态度下又离开了病房。
待到茹雪出了门,三伯依旧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坚定地说道:“先听我说完。”
“本来一切都很平静,直到几个月前,也不知道老四那出了什么原因,又是破产又是入狱的,我本来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老四想帮他,可是老四却跟我说这次谁也救不了他,坐牢逃不掉的,要我不要牵连进来,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
“可是……”我有点不解。
“小忧你一定想问,为什么在你爸妈入狱后,我却失约没有照顾你吧?”三伯润了润有点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咱们白家就我和你爸两家人了,哪有说不帮就不帮的理,就算老四再有钱他也还是我的亲弟弟呀!于是我变卖了房子,老屋的土地,你爸送我的酒店,才好不容易还清了你爸欠下的债;我知道期间你来找过我几次,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为了变卖家当还债奔波在外地呀,期间还晕倒过几次,我本来以为是累的没去在意,直到前几天一次晕倒被人送进医院才检查出这个病。”
说到这里,我的手心似乎传来了一股热流,而三伯的神色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心神不定地道:“小忧呀,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叫你过来其实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伯母走得早,如今没钱治疗恐怕我也时日无多了,我这辈子唯一的牵挂就是茹雪,以后就拜托你帮我照顾她了!”
沉默,久久无言,直到我感觉手心中浸湿的汗水越来越多时,我缓缓抬起头,盯着三伯的眼睛,坚定道:“雪儿我会照顾的,因为我是她哥,三伯你的病也一定要配合治疗,钱的事就交给我,雪儿不能没有父亲了。”
听到这句话,三伯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松开了紧握着我的手,半躺在病床上,眼角含笑地盯着天花板,喃喃低语道:“真希望还能看见茹雪结婚穿婚纱的样子呀!还能吗……”
“三伯你放心,这个家还有我,你的病也一定会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咱们白家的担子现在就由我来挑吧!”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看着三伯微笑着进入了梦乡后,我缓缓起身,替三伯整理了被盖,安静地走出了房间,与之前来时三伯一脸的忧愁烦恼相比,现在这样的心态也会更利于治疗吧。
一走出病房门口,就看见挂着两行泪痕的茹雪歪着脑袋靠着椅背正小憩着,我走上前轻轻推了推,悄声道:“茹雪,你去吃点东西休息吧,今天就由我来照顾三伯。”
“无忧哥哥!”茹雪坐起了身子,揉了揉涨红的双眼,看见是我,下意识地喃呢道:“爸爸还好吗?”
我伸出手笑着摸了摸茹雪的头,道:“三伯很好,以后会更好的。”
茹雪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我,道:“无忧哥哥,我们家没钱了,爸爸还有的救吗?”
“小丫头,有你哥在呢,别担心!”
“无忧哥哥!~”
说着说着茹雪就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扑到我的怀里,死死地抱着我,看着四周传来的异样眼神,我却旁若无人地继续安抚着茹雪,柔声道:“别怕,别怕,乖,雪儿,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陪着茹雪来到收费处付钱,原来三伯的病在医院这已经欠了不少钱了,连手术化疗的日程都延后了,再不交钱恐怕连住院都成问题了,难怪刚见三伯时他那样的悲观绝望,三伯这一辈子为我们家付出太多了,我居然还无端地怀疑过三伯,我真蠢,现在已经不单是为了茹雪,无论如何都得让三伯恢复健康!
往三伯的卡上打了20W,我转过头对茹雪说:“雪儿以后卡里没钱了就跟哥说,手术该做就做,药该吃就吃,一定要三伯好好配合人家医生,钱的办法就交给哥了。”
茹雪吃惊地用小手挡住了嘴,贼兮兮地立起脚尖,在我耳边悄悄问道:“无忧哥哥你哪来的钱?你家不是已经……你不会抢劫了吧?”
看着眼角略有笑意的茹雪,我夸张地反瞪着她,故作生气道:“傻丫头,想啥呢,哥是那种人嘛?哥可是天才,不要去质疑天才的能力!”
“傻哥哥!”满脸不相信的茹雪朝我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朝着三伯病房跑去,对嘛,这才是雪儿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性格。
……
交完钱后,医院的安排果然迅速,当天下午就给三伯安排了一场手术,茹雪因为担心依然留在医院里,看着她双眼里充满了血丝,我实在是心疼不已,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茹雪劝回去休息,而我则独自地坐在走廊中默默等候着。
入夜,三伯身上的麻醉效果慢慢褪去,人也慢慢苏醒,坐在其身旁的我端了杯水喂了上去,三伯静静地盯着送到眼前的杯子,配合着喝了一小口水,嘴唇上下微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艰难地转头看了我一眼,有点为难地说道:“小忧呀,我还有个难言之隐想拜托你。”
“三伯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还有钱给我做手术,但既然你是老四的儿子肯定有自己的本事,我也就不多问了,不过我希望你们该工作的工作该读书的读书,这里有护士,不用你们一天天的守在这儿,你们还年轻,时间精力不能全浪费在我这个老头身上了!”
“三伯……”
“不要多说了,咱这当老的,总不能带着孩子们的前程进棺材吧?那咱还不如现在就放弃治疗!”
“三伯,光是护士我实在是有点不放心,我会请一个信得过的好护工来代替我们照顾您,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宁可天天守在病房直到您康复为止。”
“这……”
“三伯!”
“哎,孩子长大了,自己有主意了,就听你的吧。”
苦口婆心地安顿好三伯睡着后,我轻轻地走出了病房,现在空荡的医院走道里已没了白天的那种熙熙攘攘,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平静。
有点落寞的我心情沉重地走向吸烟区,倚在窗沿上,看着远方川流不息的车辆,五光十色的城市,彷佛这儿所拥有的黑暗跟那边完全是两个世界,老天对我们白家人真是太“照顾”了,我自嘲地笑了笑,此时手中的香烟也燃到了尽头,我整理好衣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似将憋在心中许久的困恼也同样吐了出来,在弥漫的烟雾中,我轻快地从漆黑的吸烟区又重新走回了充满明亮灯光的医院走廊。
……
翌日清晨,一位四十来岁满脸充满和善笑容的中年妇女赶到了医院,我掏出口袋里一份报纸裹住的现金缓缓递了过去,微微躬身,客气道:“唐姐,我三伯就拜托您照顾了!”
此人正是和黑牛在同一家店工作的阿姨,因为对人很友善和气,所以大家都敬称她“唐姐”,唐姐家境不是很好,年轻的时候吃过不少苦,为了生计也做过不少活,恰好以前就做过一段时间的护工,在接到我电话后,二话不说就赶来了医院,大致的原因我也清楚,爸妈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而坐牢,但公司里大部分的员工对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尊敬爱戴,这源自于我父母对公司的管理理念,他们觉得对待员工就得像对待家人一样,只有那样人家才会愿意把你当成家人,陪你一起前进努力,对家境不太好的家人我父母也感同身受,总是费劲了心思去帮助他们,所以唐姐在一听到我有麻烦后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小忧,你们家之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也很难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哎,以前你爸妈对我照顾有加,现在我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来帮助到你就很满足了,报酬什么的就算了吧。”唐姐连连摆手不肯收下。
“唐姐您把我当家人接到我电话,什么都没问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而我不过是给您的女儿,我那还在读高三的妹妹买点营养品,您就不接受了,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执着地继续伸着手,坚定地说道。
唐姐见拗不过我,又似想起来了什么,伸过手颤颤巍巍地接过,嘴里还小声地念叨着:“怎么好人就不能有好报呢!一难接一难,老天这是瞎了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