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上神仙侣”
在杭州城东的大学路场官弄,小巷的尽头有一座三面回廊、中西结合的庭院。院里假山点缀、蕉肥竹瘦、古木参差,景色宜人。
这里就是民国文坛才子郁达夫和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的王映霞当年的爱巢——风雨茅庐。至今,由马君武先生题写的匾额“风雨茅庐”,仍旧保存完好,似乎还在讲述着郁达夫和王映霞那段神仙眷侣般的爱情故事。
很多年后,已经八十高龄的王映霞,在个人自传中曾说当年郁达夫给房子取名“风雨茅庐”,用意其实很直白,就是遮风挡雨的意思。在这间面积一亩一分四厘的房子里,才子佳人一起度过了他们生命当中最为美好的日子。
王映霞本名金宝琴,1907年12月22日出生于美丽的西子湖畔,自小就有美人胚子的美名。长大后的王映霞,更是被誉为江南第一美人。有人曾说,王映霞的美不好用语言、文字来形容,就如同难用语言、文字比拟西湖的美一般。
王映霞的家庭环境比较优越,因此她从小受到了很好的文学教育和艺术熏陶,作诗填词都灵光浮现。青年时代,她在杭州女子师范学校求学,乐于参加各种社会实践活动,也爱好体育,尤其是球类运动。那时的王映霞正是豆蔻年华,青春无限。她体态稍丰、面如银盘,秋水含情,一向都是学校的校花。如果说天下美女看苏杭的话,那么苏杭美女就得看王映霞了。
从杭州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之后,王映霞被浙江省政府分配到地处浙南的温州第十中学附属小学担任老师。在那里,美貌聪慧的她自然不乏追求者。或许是没有缘分,或许是王映霞眼界颇高,这些追求者最终都悻悻而归。
很快,王映霞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出现了,他就是才子郁达夫。
王映霞和郁达夫,是在一个朋友孙百刚家里(今上海淮海路的尚贤坊)偶然相遇的,那是在1926年的冬季。在这个联排式布局、砖木混合,颇具西洋巴洛克建筑艺术风格的屋子里,郁达夫对于眼前这位聘聘婷婷的大美女,简直惊为天人。而读书较广的王映霞,实际上也早已听闻郁达夫的大名,知道他在文坛的传奇。她甚至还读过郁达夫早期的代表作《沉沦》,对这位才子自然也是仰慕已久。偶然的相识,两人心中却已经暗生情愫。
那次见面之后,郁达夫曾经这么说过:“我的心被她搅乱了,此事当竭力地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看来,郁达夫初识王映霞,便决意要抱得美人归了。
至于王映霞,同样的兴奋莫名。一种撞见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和自己的聪明,预感到郁达夫便是她守候的那位王子。于是,1927年,刚在杭州过完农历新年回到上海的王映霞,便写了一封短信寄给郁达夫,约他还在孙百刚家里见面。收到这封信,郁达夫欣喜异常,如约前往。那次见面,彼此有意的两人交谈得更为畅快了。
跟王映霞的直觉一样,此时的郁达夫也把这位佳人当做了心目中的女王。这次见面之后,郁达夫频繁地给王映霞写情诗。他春心勃动,为了赢得王映霞的一寸欢心,一上手便写下了多批情书投递给她。他的用情,犹如火焰一般炽热。不妨来读一首他写给王映霞的情诗:
朝来风色暗高楼,
偕隐名山誓白头。
好事只愁天妒我,
为君先买五湖舟。
尽管诗的最后一句用了一个买字,从而显得有些俗气了。不过,才相识不久,便决定偕带着美人,归隐名山,而且还要白首不变其心。郁达夫对王映霞投入情感之深,由此便可见一斑。再说,在一段心目中理想的爱情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那么的舒缓雅致,以至于一点都不心跳着急呢?
那封情书之后,郁达夫一发不可收拾,一封又一封毫不间断地写给王映霞情书,而王映霞也每次都愉快地一封又一封的收。对于虚岁才二十的王映霞来说,如此的爱情攻势,她实在招架不住。更何况,心中早已有意于郁达夫。
可是,很快一个尖锐的问题摆在了两个有情人面前:此时的郁达夫是个有妇之夫,儿女绕膝,而王映霞也有婚约在身。不仅如此,郁达夫还年长王映霞十多岁。从世俗的角度看,他们俩之间的爱情,不仅并不完美,甚至就是异想天开。 ’
虽然早已陷入爱情深渊,郁达夫和王映霞还是不得不身不由己地在意这些世俗眼光。~段时间之后,两人相约在江南大饭店的一个房间里进行了一次长谈。王映霞向郁达夫讲明,倘若郁达夫要和她结合,那么首先需要抛弃掉以前的妻子和孩子,而后就明媒正娶,将自己迎娶过门,组成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完整的新家庭。
此时的郁达夫,已经在对王映霞的爱中无法自拔,他马上就应允了王映霞的要求。
郁达夫虽然准备抛弃妻子,但是王映霞那边却还有着婚约。如果不解除婚约,王映霞嫁给郁达夫始终有违情理。为了说服王映霞,1927年1月28日,郁达夫又给她写了一封情书:“……我也不愿意打散这件喜事。可是王女士,人生只有一次的婚姻,结婚与情爱,有微妙的关系,但你须想想当你结婚年余之后,就不得不日日作家庭的主妇,或拖了小孩,袒胸哺乳等情形,我想你必能决定你现在所考虑的路。你情愿做一个家庭的奴隶吗?你还是情愿做一个自由的女王?你的生活尽可以独立,你的自由,绝不应该就这样的轻轻抛弃……”
郁达夫的话有许多违背常理的地方。有谁规定人生只能有一次婚姻?他想和王映霞在一起,不就意味着第二次婚姻?又有多少女人结婚后不会柴米油盐、一脸炊烟、拖儿带女呢?
可是,就是这些话,却打动了王映霞,让她毅然决然地解除婚约,投入了郁达夫的怀抱。也许,只能说是她对郁达夫的真爱,才让她如此相信他吧!
在这之后,郁达夫和王映霞双双坠入爱河,感情很快升温,直接就达到了白热化程度。1927年9月,郁达夫编成了“日记九种”,由北新书局出版发行。书中将他和王映霞热恋的详细过程,一点一滴都如实记录了下来。由于内容大胆新奇,“日记九种”轰动上海滩,文坛更是传为美谈。
“日记九种”的发表,向世人高调地宣告了郁达夫和王映霞的爱情。很快,他们俩走到了婚姻的大门口。1928年2月,王映霞与郁达夫在杭州西子湖畔的大旅社举行了婚礼。这桩婚事的举办,轰动了杭州古城,也轰动了整个文坛。前来道贺的大文豪柳亚子,写了一首诗赠送郁达夫,其中便有那句有名的“富春江上神仙侣”。一时间,这句诗跟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婚事一起,传为了文坛佳话。
两人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当时,郁达夫在文坛地位颇高,四处兼课和稿费所得,使得家里的经济相当宽裕。那确实是一段丰裕的小家日子。很多年后,王映霞曾在自传中回忆道:“当时,我们家庭每月的开支为银洋200元,折合白米二十多石,可说是中等以上的家庭了。其中100元用之于吃。物价便宜,银洋l元可以买一只大甲鱼,也可以买60个鸡蛋,我家比鲁迅家吃得好。”
结婚七年之后,1935年7月,知道妻子喜欢杭州的郁达夫,在那里修筑了“风雨茅庐”。有人说,他是为了躲避外人对王映霞的热烈追求。这或许是真实的。但更多的,应该还是爱屋及乌吧。只要王映霞能高兴,郁达夫是愿意为之付出的。
由于厌烦施工的嘈杂,修筑“风雨茅庐”时,郁达夫离开杭州去福州漫游。等到1936年春夏之际风雨茅庐完工,郁达夫从福州赶回来时,王映霞已经住了进去,成了名副其实的“风雨茅庐女主人”。
就在这个不大却充满了古典艺术气息的房子里,郁达夫和王映霞带着孩子们躲避着世间的风风雨雨,温馨而又幸福。据说,在这里,郁达夫曾存有宋、元、明、清以来的类书八九千卷以上,明末清初的禁书三百余部,清代的诗词集六百余种,英德法日文书籍两万余册。“风雨茅庐”真可谓是个满院飘着书香、读书归隐的好去处。作为一个文人,郁达夫对这个“风雨茅庐”,无论是外在环境还是内在藏书摆设,都极尽心思。可以想象,那段时间的郁达夫和王映霞,真的已经“偕隐名山誓白头”了。
“永远都不肯吃亏“
人世间的事,往往出人意料。堪比神仙眷侣的郁达夫和王映霞,尽管曾经爱得痴狂,但这份爱随着时世的变迁和个人命运的波折而最终湮灭。那间“风雨茅庐”,终究没能成为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温暖港湾。
郁达夫与王映霞的婚姻仅维持了十二年的时间。在这十二年里,两人还算是相濡以沫,恩爱有加。他们之间有着真挚的爱情,那自然是不必说的。这一点,从王映霞婚后的变化就可以看出。王映霞出身大家,从小的生活起居肯定有人照应。然而,在嫁给郁达夫之后的几个月里面,她不但学会了烧菜,而且就连补衣、缝纫这样的细致活计,她也学会了,还做得有模有样的。那时的王映霞,一心想着的,就是跟郁达夫能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这段婚姻一开始是幸福美满的。生活富裕、充实的郁达夫和王映霞,很快就有了爱情的结晶。1929年11月,他们的第一个儿子郁飞诞生。一年半后,第二个儿子郁云也出世了。这之后,王映霞又给郁达夫生养了两个儿子。除了三子郁亮因患结核性脑膜炎夭折外,其他几个孩子都健健康康、聪明俊秀。可以说,只有他们的结合才真的称得上是“富春江上神仙侣”。
然而,可悲的是,王映霞最终没有能成为郁达夫笔下“自由的女王”。相反,在晚年的她看来,跟郁达夫的婚姻里,自己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爱情俘虏”。
或许,王映霞与郁达夫相识相恋得太早,毕竟那时她还不满二十岁。年少的轻狂,让她缺乏了现实的感受,感情难免冲动。这时的爱情和婚姻,以失败而告终,也就很正常了。
生活毕竟不只是爱,王映霞在理想上喜欢郁达夫的文才,可是在现实中郁达夫却又是一个俗世之人,有着七情六欲、爱恨情仇。
一旦理想和现实发生强烈的碰撞,踌躇、彷徨乃至破裂、分离,也就在所难免了。
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婚姻出现破裂,是从以情书事件”开始的。
1937年的一天,郁达夫回到家中, “在屋角捡得遗落之许君寄来的情书三封”。这里的许君,就是时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的许绍棣。在发现这三封情书之前,郁达夫已经对王映霞的“红杏出墙”有所耳闻,这次竟然被他找到证据,郁达夫顿时恼羞成怒。气愤的他在先是王映霞晾晒的纱衫上写下了“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遗留品”,然后又将这三封情书照相、制版,在朋友中广为散发。随即,怒火中烧的他在《大公报》上登出了一则“警告逃妻”的启事,剑锋直指自己深爱的妻子王映霞。这则启事,文风辛辣,语气凌厉,毫无温情可言,字里行间充满了怨恨和敌视。
实际上,按照著名现代派诗人汪静之在遗作《王映霞的一个秘密》中的说法,郁达夫之所以登出这则启事,除了那三封情书的原因,还由于王映霞与戴笠之间暖昧不清的关系。甚至还有人说,王映霞为了戴笠做过人流。
种种关于爱妻生活作风不检点的传闻,时不时飞进郁达夫的耳朵里。起初,他并不相信这些谣传。然而,这次家中出现的三封情书,彻底打垮了他的精神防线。试想,以郁达夫那颇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性格,又怎能容忍爱妻的“丑行”呢?
可是,郁达夫的怒火确实烧得过旺了。这则启事一经登出,不仅王映霞颜面扫地、尴尬异常,最终离家出走。就连郁达夫自己,同样也是斯文尽失。更严重的是,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坚实感情,开始出现了裂痕,人间仙侣变成了情间怨偶。曾经的爱, “四弦一声如裂帛”,如同艺术品被破坏了一样,难以修复如初了。
后来,一堆看不下去的朋友出面调和了。王映霞出走后,郁达夫也开始认识到自己鲁莽犯下的错误。于是,他在报上登出“道歉启事”,向妻子赔礼。看见丈夫语气缓和下来,王映霞才勉强回家。
王映霞虽然回了家,但她骨子里那股永远不肯吃亏的性格,也逐渐显露出来。在王映霞看来,“情书事件”中郁达夫显示了强烈的大男子主义,这是一种“日本式的压迫”。此后,她几次在致郁达夫的信中提到“报复”:“当初我的报复的心,每时每刻我都在牢记着,从未因为暂时的欢娱而衰落过……”“你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八年后的今日,这一个被你认为是弱女子的人,也终有一天复仇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