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太阳依然灿烂,窗玻璃上的冰花若有若无。
刘清远中午回到家里,见自己的床铺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摞晾洗过的衣服。刘清远就笑眯眯地走到客厅里,对母亲说:“娘,这么冷的天,洗啥衣服呢?我的替换衣服还够穿的,等过几天暖和一点再洗也不晚的。”
母亲说:“哎哟,这可不是我给你洗的,是你媳妇花了多半天时间才给你洗出来的哩。都攒了这么多脏衣裳了,还说不忙着洗哩。人家给你洗出来了,把十根手指头都冻成胡萝卜了,还不去谢谢人家燕儿!”
刘清远的心情很好,听了母亲的话,就笑眯眯地踱到妻子房间里,对正在给儿子讲故事的常燕说:“这么冷的天洗这么多衣服,真是辛苦你了。”
常燕头也不抬:“这么多年了,很少给你洗衣服,真是对不起了。干这么一点活,本来是我应当应份的,倒用不着谢。反正,以后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就当是最后体验一次做妻子的感觉吧。”
刘清远愣住了:“我没有埋怨你很少给我衣服啊,怎么说这种话呢?”
常燕淡淡地说:“没有什么,你不用往心里去的。我是说以后应该有人专门替你洗衣服了,不用我再操这个心了。”
刘清远心里咯噔了一下,顺口问了一句:“有人专门给我洗衣服?什么意思?”
常燕抬起头了,脸上已经布满了怒气:“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没意思透了。我本来也没打算给你洗衣服,是婆婆给你收拾出来要给你洗的,我是可怜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要在这么冷的天操劳,这才把衣服抢过来洗的。不过我马上就后悔了,不该这么闲勤的。既然有人替我尽做妻子的职责了,那何不把家务也承担一些呢?我以后可就落得轻闲了呢。”
刘清远的心里一阵慌乱,但脸上还是静静地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等妻子说完这一番话,他就讪讪地说:“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除了你,人家谁会给我洗脏衣服啊?这一段时间你在家憋闷的久了,怎么就生出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明天要是没有什么事,咱们开车去琴山玩吧,你也散散心。”
常燕的眉毛一立,但马上又放平下来,不咸不淡地说:“那好啊。没想到这么大冷的寒冬腊月,你倒有爬山的兴致哩。衣服都叠好放在你床上了,你自己收起来吧,免得以后想穿什么找不着。”
见妻子不再提原来的话题,而且转变了态度,刘清远出了一口长气:“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让阿福去卖些好吃的,我们到山上的农家去野炊。”说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刘清远在收拾床上衣服的时候,才发现了问题所在,也终于明白了常燕为什么说了刚才这一番听起来莫明其妙但有实在所指的话。
床铺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摞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一件白色的衬衣放在最上面,而衬衣上却横躺着一根又细又长又黑的头发。常燕是齐耳短发,根据那头发的长度,当然不是常燕的。那么,这条长发是谁的呢?为什么竟会出现在自己的衬衫上?刘清远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阿炎的面容,以及她那一条粗黑油亮的长辫子。
上个星期一的早晨,当刘清远要离开招待所的所长休息室时,阿炎深情款款地替他穿上衬衫,还在他的胸前趴了一大会儿,这才替自己穿上毛线衣和外套。刘清远这时回想起那一会儿的情景,阿炎趴在自己的胸前,手里不停地缠啊绕啊,难道,她是把头上的长发缠在了自己的衬衫上?
刘清远的冷汗流下,竟湿透了衣衫。
星期二,太阳更加灿烂,万里无云,没有一丝风。
阿福驾着小车,嘴里吹着口哨,行驶在奔向北郊琴山的马路上。后排座上坐着刘清远的一家人——刘清远坐在后排座上的最左边,身边是妻子常燕抱着刘遨,再右边是自己的母亲。刘母显的有些激动,同时又有些不安,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这是干啥哟,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又是费车又是费油的呢。
琴山风景秀丽,是滨海市一大胜景,不但本市全体市民的骄傲,而且每到夏季也会吸引来很多外地前来“考察学习”的外地领导。山顶上有一座道观,名唤“天一观”,据说是唐朝时期的建筑物,很是雄伟古朴。上大学的时候,刘清远和常燕就经常到琴山游玩。现在毕业多年,孩子都好几岁了,两个人竟还从来没有结伴再到山上来过。
车子行进山里,看着满山坡的枯草和点点的积雪,常燕心中无端地酸楚起来,竟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刘清远直接把车开到半山腰,停在山民老王家的院子前空地上。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刘清远就跟老王认识,老王对上山来玩的大学生们很好,不论谁到家里来讨水喝或者要求歇歇脚啥的,都是热情招待来者不拒。后来刘清远也经常陪着主任韩得宝到山里来打麻将,晚上也是住在老王家里,临走时给老王留下十块八块的,老王总是感激涕零地送门外好远,嘴里不停地念叨“好人,好人啊”。
黑色小轿车刚刚在院子门口停稳,老王的孙子小虎早就听到马达声跑了出来。阿福打开车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小虎脏乎乎的手心里,嘴里说着:“小虎,想不想叔叔啊?”小虎接过糖果往小兜兜里一塞,回头冲屋里就喊:“爷爷爷爷,是那个福叔叔来了,一大车子人哩。”以前刘清远陪韩得宝等几个人打麻将,阿福经常带着小虎上山摘果子,所以他们混得很熟,小虎知道他叫“福叔叔”。
“哎呀,我说昨天晚上这喜鹊老是绕着院子叫哩,原来是贵客到了。快点进屋快点进屋,老婆子,把火盆子点得旺旺地,刘科长到啦。”人还没有出来,老王的高嗓门早就从院子里响起来了。
刘清远笑着跟老王打招呼,一边打开车门,把母亲搀出车来。老王失惊打怪地喊“哎呀,老太太也到山上来啦。这是怎么说呢,这么大冷的天,看把老太太冻着。快点快点,到屋子里烤烤火,暖和暖和。”
刘母撇开儿子搀着的手,笑着说:“都是庄稼人,瞧你这个老哥哥说的,哪有这么娇贵呀!我说不上山吧,看又给人家添麻烦哩。”
老王提高嗓门说:“可不敢这么说。你们都是贵人,能到俺们这个穷地方来,可是给俺全家人脸上贴金哩,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啊。您要是不嫌弃俺这破家烂檐的,就住下来不要下山啦——就怕刘科长不同意哩,哈哈哈……”
两个老人一边亲热地寒喧着,刘母一边向着院子里走去。刘清远回头想去后备箱里拿东西,见阿福早把后备箱打开了,大包小包地往外拿。包里装的都是熟食啤酒啥的,琳琳琅琅地满满一箱。刘清远接过来两个大包,向着院子里走去,阿福也手里提了两个,胳肢窝里还夹着两个,还剩下一个小包,却是拿不下了。
常燕牵着儿子刘遨,走了过来说:“你先进去吧,剩下这个我拎着。”腾出一只手来,去帮阿福拿那个放在后备箱最里面的小包裹。那包裹很轻,里面装的是面包和饼干,一拎就拿了出来。但那包裹的底部有些油渍,粘着一条雪白的新毛巾,也一起带了出来,掉落在地上。常燕弯腰拣起毛巾,见上面染着一片黑红的血渍,就不由愣在当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