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一，世界在短暂的喘息之后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忙碌。和每一个清晨一样，包江湖在蒸腾氤氲的笼罩中醒来，用热气腾腾的人间滋味唤醒着那些从梦境中跋涉到现实的人们。
相比一天的时光，包子黄最喜欢清晨这个时候。一声问候、两个包子、三钱碎银，最朴实也是最踏实的情感在这一来一往中沉淀。所以，尽管辛苦，每天的早餐都是包子黄亲自出摊。大程就常常笑话他“土气”，说他甭管多大的店面、多高档的消费，包子黄就是脱不了摆地摊的“基因记忆”。
“人家现在都讲究情调，情调你懂不懂啊，哥？”大程有时会欠欠的招惹包子黄。“您看看咱这条街上的品味，都是拿铁慕斯龙舌兰，您见过哪个穿普拉达提香奈儿的小妞儿会啃着个大包子？”
“再是穿进口戴品牌，胃还是祖传的胃。”每当心情好，包子黄没有一脚把大程踹出去的时候，他会正经的和他掰扯掰扯，“就咱这条街啊，你看哪家饭馆有咱家红火热闹？就说对面的那家西餐店吧？换了多少回了？从东京到巴黎再到土耳其，全球的美食过了个遍，怎么样？还不是跟风一阵就烟消云散了。所以甭管你外表怎样七十二变，你妈用一勺勺的粥把你煨大的胃不会变！”
每当这个时候大程就会撇撇嘴，他心底里是极度认同包子黄的说法的，但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没事的时候招惹招惹他。大程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觉得包子黄太寂寞了。那个总爱早起赶着这一场家长里短的人，其实只是他为自己披上的一件罩衣……
“哥，你为啥不找个女朋友？”大程总是会拿这个问题和包子黄打趣，结果嘛，就要看包子黄心情了。心情还算明朗的时候，包子黄会说：“物以类聚啊，人家看见我身边尽是你这样的朋友，谁还来找我？”心情比较阴郁的时候，那就不是动嘴了，直接给大程敲一脑门子再加一脚，最多加一句“滚蛋”。大程不急也不恼，还会时不时的补上一枪：“是不是因为你太土？！”
“包叔……”包子黄正忙着给客人装包子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包子黄忽的回头，看见小亮就站在身边，他愣了一下，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小亮，麻利的接过包子黄手里的餐袋递给客人，然后冲着包子黄腼腆的笑了一下，就熟练的忙碌起来。
包子黄有些恍神，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忙碌着，小亮不说，包子黄不问，只是，包子黄不时的会看小亮两眼，一会儿看看脖颈，一会儿看看手臂，一会儿看看背后，像在确认着什么。他回头看见小亮的书包安静的躺在店里的椅子上，悠悠的长出了一口气。
“哥，还剩最后两笼了。”大程一边说着一边从店里走出来，小亮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大程和包子黄忙早上的这一阵。他一眼就看见了小亮，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哎呀！哎呀！是小亮啊！”大程差点就把小亮抱起来了。“哥，是小亮啊，小亮！”
小亮还是那般腼腆的微笑，他冲着大程点点头，一点都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你没吃早饭吧？”包子黄问小亮，他也没等小亮回答接着说：“上学时间快到了，你和大程进去吃点东西。”大程一把就把小亮拉进了店里，嘴里还叽叽咕咕的说着“你小子，干什么去了？你不来都快把我累死了！”
包子黄这时的心才安定下来。大程的声音从店里传出来，还是他一个人的呜里哇啦，什么说小亮不请假就玩失踪，害他每天都睡不醒了，还有什么要在小亮身上植入一个GPS定位器，下次他再“偷懒误工”就直接上门揪他耳朵了……就像是个长年没见着孩子回家的妈妈，用满嘴的埋怨隐藏着满腔的牵挂。包子黄突然觉得眼睛温热，鼻头有种直冲脑门的酸呛。他抽了抽鼻子，努力的压抑下去这股突如其来的波动。
“这个，这个，三鲜馅的。”大程就坐在小亮对面，看着小亮狼吞虎咽的吃着早餐。
“烫啊，烫！你慢着点！”大程拿起纸巾忙不迭的替小亮擦去顺着他嘴角流下的酱汁。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是不是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
“嗯！”小亮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大程的心沉下来了。“是不是那孙子又打你了？”大程在心里盘桓了半天的话，终究是没有按照他想要的效果委婉地表达出来，就这么直愣愣的，直接明了。他早想问了，看见小亮的第一眼就想问了，忍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小亮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大程摇了摇头。
“打你妈了？”小亮还是摇摇头。
“你妈不是受伤住院了吗？你这孩子，急死个人了都，那你这一星期到底干什么去了？”
“嗯……”小亮咂摸着嘴里的饭，看着大程，又看向大程的身后。
包子黄交叉着双臂、依着柱子就站在大程的后面看着他俩。看见小亮看向他，这才走了过来。“先让孩子吃饭，一会儿还要上学呢。”包子黄拍拍大程的肩膀，又揉揉小亮的头发。
“哎呦喂……是不是你妈不让说？”大程不放弃的追问，一个星期的煎熬啊，鬼知道这种问不能问、找不能找的担心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我是怕”小亮终于缓缓的开口了。
“怕什么？怕你妈还是怕那孙子？”大程听见这一个怕字，蹭的一下就火了，不问青红皂白抢过话来就说：“越是对这畜生越不能怕了他，孙子哎，你怂他就横，你横他就怂，咱要是跪地求饶他还就越张狂。”
大程说的正起劲，包子黄冲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消停点吧，小亮才多大？他怎么横？”
“哥，你这话……”
“我是怕再给你们惹麻烦。”小亮提高了嗓门，打断了大程的话。
包子黄和大程一下就愣住了。这孩子，是在保护他们吗？发生了上次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这孩子的心里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吗？
“前几天，他喝得烂醉回来”小亮见他俩忽然都不说话了，便接着往下说：“醉的很厉害，进门就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我……呃……我当时想，如果趁这个时候……那以后我们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小亮说的声音极小极小，那里似乎有个东西堵着，导致说出来的话带着震颤，曲曲折折。
“我轻轻地踢了踢他，没有反应，用力推了推，也没有反应，我就进厨房去，挑了一把刀，是那种尖刀，菜刀太大，我怕我拿不稳。”
大程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手撑着桌子，弓起身子，俯视着小亮。他的鼻息明显的加重了，像是受到威胁就要发动攻击的野猫。
“我拿刀出来，走到他跟前，他是趴着的，我想要把他翻过来，让他的胸口露出来。可是，可是他太重了，我搬不动他。这时，我妈过来了，一下就看见了地上的刀。她以为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赶紧一把护住我。我说不是，是我拿的，我今年只有10岁，我知道，如果我杀了人，不会被判刑的。”
小亮说到这里，眼里含满了泪水，他看着包子黄，又看看大程，然后接着说：“真的，包叔，我都想好了，最多管教几年，我小啊我不怕，我不相信那些警察叔叔阿姨是不讲理的，他们要是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一定会原谅我的。可是，可是我妈急了，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我也被她打急了，拿起刀不管不顾就要扎下去，我妈扑过来挡住了，刀扎进了她的胳膊里，扎的很深，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听到这里，包子黄一直努力压制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把搂过小亮，把孩子紧紧的抱在胸口。小亮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是坏孩子，包叔。我妈说她不要看见我变成坏孩子，我不是。”
“不是，你不是”包子黄的眼泪第一次在一个孩子面前决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