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骨头一块块的被放进去,干瘪的宛若一张皮的人体渐渐充盈。活尸的血肉活性真的很大,别看外面那么多伤疤,实际上,当两块伤口贴合到一起时,它们就会在一瞬间愈合。
就像是涂了强力胶的两块橡胶,粘合之后再也不分彼此。
身体上的所有骨骼都被放进去了,脊椎是最后一块,当放进去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刚刚还被撒的到处都是的内脏器官以一种疯狂的方式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增殖,最后几乎完全复原。
甚至连头骨也被完全包裹在血肉内,残破的大脑重构,摩擦着脑壳,就体验而言,确实是非常新奇。
就像是有个备份储存在这具身体里,当贴合之后,便将数据复制粘贴到这里,让这具肉身,不死,不灭。
但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苏夜想到。
接着他能感受到骨殖的增生,恶狠狠的顶在他的骨骼上,接着撞个粉碎,随着筛子一样的伤口排出体外。
身体内不断的发出像粉笔被硬生生顶在黑板上,接着破碎成一团粉末的声音。无时无刻都有新的灰尘在他身旁生成,然后被猩红的血,搅和成泞淖的泥。
“灵魂剥离。”
于是体内黑色的骨骼表面便产生了无数细小的漩涡,不停的吸收着身体内的死气。
这种程度的灵魂剥离甚至不需要消耗苏夜本身的死气,因为灵魂剥离实际上就是靠着一部分死气去抽取别的生命体体内的死气。
就像是两滴水互相吸引一样,只不过完全受到苏夜控制的自身力量会比外处得来的好用而已。
这身体的血肉仿佛就是死气的根源,无穷无尽,每一颗细胞中都能涌动出磅礴的海洋,而他能引动的只是一点点涓细的小流。
不过这也够了,就像是一瓶矿泉水,用针扎了一个小眼,很轻易地就能堵住或者控制着让它流向它应该去的地方。
他躺下了。
熟悉的黑暗中眼前似乎又闪回以前的片段——手术室,无影灯,研究员,博士朋友,死亡,鲜血,惨叫,麻木……
“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他似乎笑了笑。
沉寂,再度降临。
.
宋亦航永远也忘不了那张脸,那张看上去纯真善良,实际上却如同最邪恶的恶魔一样的脸。
明明笑起来像是天使一样善良,可偏偏沾染上了鲜血的颜色。
冷酷并不足以形容他的万一,就像是西伯利亚平原上数百万年不曾解冻的冻土层,谁也不知道那笑容下埋葬的是什么。
是刚出牢笼的饿鬼?
还是想要向整个世界复仇的灵魂?
没有人这样,最起码他从没见过能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反差。
冰与火,善与恶,黑与白,这种极端反差让人足以心生恐惧。
那双黑色的眸子中不夹杂一点人类的感情色彩,只是无边的淡漠,像是冬季的冰原那如同镜子一样的万载寒冰。
但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孤独,不知为何,似乎,他总是形影单只。
在当时那个昏暗的地下实验室,那个男孩和宋亦航只隔了一个栏杆,他在外,宋亦航在里。栏杆是铁质的,层层叠叠的将实验体封锁在了内部。
每天有着穿着实验服的人在这里来来往往,像是检视牲口一样粗暴的检视着他们的健康状况。
不过畜牲最起码还会被安置的好好的,毕竟要卖出去,不能损伤太多,可他们就不一样了。
往死里用。
哪怕是肚皮被剖开也只是扔回到自己原本的房间里,不加以治疗。如果是自己一个人一间屋子,自己要是能撑过去,就活,要么,就死。
而如果是两个人一间屋子,饿疯了的室友,将要做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
实验员是不会因为一个死人去惩罚一个活人的,就像是斗鸡,死去的鸡被人剁掉脑袋做成美味佳肴,胜利者继续下一场比赛。
剩余的尸体会被二次解剖,变为细菌病毒的培养皿,或者是成为富人桌上珍贵的玩物。
最常做的事情大概就是被束缚到手术台,被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肤,先是一阵冰凉,接着剧痛袭来。
麻药只是在束缚带难以制服挣扎的弱小躯体时使用。
不过在这里的实验体们知道,如果你想活着,那就别想着挣扎,别想着打麻药。
因为麻药的力道足以让你三四天缓不过来劲,而且麻药这种珍贵的东西被浪费在你身上,如果不好好利用,对得起它的造价吗?
即使你侥幸逃离了那残忍都不足以形容的实验台,接下来你虚弱的身体能够抢到足够的食物吗?
不过,在逃出后他曾想过。
为什么他们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虽然……仍然身处地狱的其他人并不认为那是痛苦。
毕竟从小就生活在那里,从小就被灌输这样的生活是最美好的,你们是社会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呵。
确实。
但不可或缺的是那一环,而不是他们这些人。
逃出后他曾想过这个问题的原因……
可能是因为不负责的父母为了一点钱财就将他们随意地交给陌生人,交给人贩子?
可能,他们被生下来,来到这个世上,只是为了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化为实验记录上的几道刻痕吧……
又或者是化为那些穿着白大褂,被人称作博士的人口中的一声叹息?
“今年预算又要增加了。”博士常常叹息着说。
生命的漠视?
不不不,博士从来不认为自己漠视生命,实验体……还算是人吗?
呵,想到这里,脚下的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水洼表面疯狂的波动出令人心碎的波纹。
雨水不停的从天上飞落,步伐不断的加快,而肢体的动作与无言的背景再次牵起了宋亦航的思考。
他又想起,当时那男孩与他只有一个栅栏之隔的距离。
当时血浪泼天,实验员们残碎的肢体被杂乱的扔到一旁,内脏血液流了出来,淌了满地,尸体横七竖八,像是东倒西歪的麦子一样。
他定定的望着栅栏内部的情景,很长一段时间。
宋亦航没敢搭话,甚至于将自己身体瑟缩的推到墙角,哪怕是隔着一个坚固的栅栏也感到彻骨的寒冷。
或许是考虑到身旁战栗的妹妹,又或者是害怕哪怕隔着一片栅栏,男孩的手也能冲破这钢铁的阻碍,抓住自己的脑袋,割掉
即使他知道这不可能,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突然他鬼使神差的靠近了男孩,质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些研究员,没有他们哪来我们现在这么美好的生活?”
“美好的生活?”男孩空洞眼睛顿时出现了光彩,像是最为刺眼的火焰,闪烁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我把你们带到外面,生活一段时间,如果你们不愿回来,就算我赢,而你们要是愿意回来,那就算我输,代价……你的命,如何?”
“可我们本身就不想离开这里啊?”宋亦航诧异。
“你没得选。”男孩笑了,随后就离去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宋亦航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
从此之后,宋亦航兄妹再也没见过他,听说是被一对博士夫妇领养走了。
还有传言称那对实验员洗去了一个农场主和他妻子的记忆,将他们的孩子换成了那个男孩。
在然后他们干脆将自己的记忆置换,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不过这和宋亦航似乎没什么关系了,他每天的生活仍然是在手术台上被研究。
意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大概五六岁吧?他想。
那时某一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来,宋亦航发现,他和一个小姑娘已经睡到了一个宽大的床上。
床的宽度几乎有三四米那么宽,柔软且踏实。
而他们在次日醒来,在之后的生活中也终于知道了父母的概念,知道了常识,知道了……自己原先的地方,就是一个地狱。
他赌输了,他欠那男孩一条命,尽管不是自愿,但他仍然在之后的岁月中将这份赌注记在了心里。
…………
“希望你能活下来吧,我的朋友。”他轻声地说道。
朋友?
如果说真的是他将自己从那个地狱解救出来,那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吧……
“总之,祝你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