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雪白,这是天堂了吗?
垂下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挂在床头透明的点滴药瓶里的淡黄色液体不急不慢地落到下面的圆柱形小容器里。
还好,还活着。手腕处的痛感袭来,真好,没有被截肢。
刚才追小偷的中年大叔拿着张单子推门走进来。看见病床上的夏戴力醒了,激动地又赶紧出门去唤护士。
片刻之后和一位护士一起进来了,走到夏戴力床边。脸上挂着疲惫和欣喜,还有内疚。
“年轻人,真是对不住了,害你伤成这样!”转头再对护士请求道,“护士,麻烦给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夏戴力端详着这位大叔,岁月在脸上留下了不可逆的痕迹,皮肤稍有松弛,胡渣很浅,并不影响美观,但能看出来已经有几天没刮过了。衣装质料讲究,样式却又简朴得体。全身散发着高雅的书卷气息,面相很和善,让人只会想到善良,正义一类的褒义词语。
面对大叔的道歉,夏戴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应该的,维护正义,不让小偷继续为害是我应该做的。”
大叔满脸愧疚地说道:“说来惭愧,那是我儿子,不是小偷。由于最近厌学老逃课,我每天都亲自送他到校门口,今天他一同学刚好骑着自行车跟我们一块到的门口,谁知他夺了自行车就跑了。怪我教子无方。”
夏戴力突然很心疼这位透着疲惫的父亲;“青春期的孩子有些叛逆也正常,叔您不用担心。”
中年大叔对于夏戴力的宽慰很感激,没想到他是这么胸襟宽广的青年:“好孩子,谢谢你,我姓李,你叫我李叔叔就好。”
这时护士检查完了,对两人说道:“真是万幸,只是伤到了静脉,缝了几针没啥大事了。失血太多了,加上刚才给你打了麻药,所以睡着了。一会可能会有点痛,忍一忍啊。”
“谢谢护士,没大事就好。”李叔叔松了一口气,感激地道谢。
“谢谢护士,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夏戴力也放下心来。
“虽然没大事,但伤口很深,出血太多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感谢护士费心。”李叔叔叔继续道谢。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的!这几天要吃点补血的红肉和猪鸭血一类的,但忌辛辣和油腻。好了,我再去看看下一床病人。”说完护士就转身要离开了。夏戴力和李叔叔又是一顿感谢。
“年轻人,害你住院我很内疚,你放心,我一定会全权负责,你就安心养病,好好养好身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夏戴力,李叔叔您不用内疚,我年轻人这点伤不算什么。”
“我就喊你戴力吧,真是心地善良又懂事的孩子啊!我儿子要是也能像你这般就好了。”李叔叔一脸欣赏地看着夏戴力。
“青春期的男生子嘛,调皮也正常,叔叔您不用太着急。我高中时那个淘气啊,跟几个要好的同学天天不学习,又爱捣乱,被班主任嫌弃得不要不要的!我爸妈怕我考不上大学了,实在没办法,到高三时,找了好些关系才让我去了邻县一个学风更好的高中借读。”
“哈哈,真看不出来你高中也是个捣蛋鬼,真希望我儿子有一天也能变得像你这好!”李叔叔对夏戴力的转变很是赞叹。
“一定会的。”
“戴力,你现在是读书还是工作了?”
“我是工大的学生,今年大四,由于这周没课便出来旅游了。”
“是F市那个工大吗?我就是那儿毕业的。”
“对,就是F市,这真是巧了!咱们还是校友,哈哈。我是机械工程学院的,叔叔您当年是哪个学院的啊?”
“又巧了!我也是学机械的,我上学那会还是叫机械工程系。有个叫王希的老师你认识吗?当年跟我是一个宿舍的,毕业后我跟另几位舍友合伙创业,王希是唯一一位继续深造的。”
“王教授啊!我参加比赛时他还指导过我呢!博学又宽和的一位老师”。
病房里的气氛很是和谐,两人都为这意外的缘分感到欣喜。相互交流着母校以及F市的古往今来,李叔叔对母校很是怀念,又为近些年F市的发展不如人意感到很可惜。相谈甚欢,似乎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终于重逢一般,没有年龄差距带来的代沟,也没有因刚发生的事故而让两人心生芥蒂。
太阳已收了刺眼的光芒,一轮红彤彤的圆盘挂在淡蓝色天空中。落日的余晖悄悄洒进病房内。
“我去买点饭,戴力你好好休息休息,聊这么久了。”
“我不累,谢谢李叔叔。”
“不但不埋怨还跟我客气,你这孩子太善良了!”
李叔叔由衷地喜欢夏戴力,一开始只觉他正直,勇敢,善良。经过一番交谈,更深一层地发现他不仅敏而好学,而且谈吐得体,谦逊有礼。而李叔叔给夏戴力的第一印象是位为子操心的无奈的父亲,后来更知他见多识广而虚怀若谷,虽是商人,却有着诗人般的高洁灵魂。
红盘渐渐落下山去,天色也跟着暗了下来,最后一丝余晖也从病房洁白的地砖上退出去。日光灯被接通电源,细细的圆柱灯管散发出一片亮白的光明。
夏戴力想玩会手机,却想起来早就关了机,已经离校一天了。而李叔叔给他安排了单人病房,也找不到人借。
想起昨晚苗霄霄因见到孔阳景而变得羞怯脸红,甚至语无伦次的场景。夏戴力心里像有根刺在游动一样,苗霄霄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现,但是这样的苗霄霄似曾相识!是的,在一年前的老乡会上,她曾这般紧张不安过。那次,孔阳景也在!
一年前自己就应该发现的,也许只是不愿意发现罢了。别人眼里那么高风亮节的夏戴力,其实也有过自私的时候。
夏戴力突然有点讨厌自己。还好,自己还可以补救,已经补救过了。
她现在应该是很开心的吧,想到苗霄霄露出笑颜的脸,心里很欣慰。司机师傅说得对,要让喜欢的人开心。即使跟她在一起的人是别人,即使对孔阳景的羡慕已经接近于嫉妒,即使心里很舍不得,都好过看到她哭着对自己说对不起,好过她难过时自己无法抱着她安慰。
正想得出神,房门被推开了。
“快,跟这位哥哥说对不起。”李叔叔一边把手里提着的一堆补品放下,一边严肃地对身边的儿子说道。
男生没有了早晨的戾气,耷拉着脑袋,双手抱着一只保温饭盒,手指在饭盒表面慢慢地拨动。一幅很不自在的样子。夏戴力觉得眼前的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孩子,只是一时心理上或有些障碍。
“戴力哥对不起,”男生深深鞠了个躬,然后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夏戴力,“这是我爸爸亲手给你做的晚餐。”
李叔叔连忙在床上架起了一个小桌子,让夏戴力吃饭更方便。
夏戴力接过饭盒,笑着对李叔叔说道:“谢谢李叔叔,”然后转头问男生,“没关系,已经不怎么疼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源。”
男生抬起头望着夏戴力回答,似乎有点惊讶这位戴力哥哥居然会对他这么和善。一路上爸爸就跟他描述自己把眼前的这位哥哥伤得有多重,人家多么难受,本以为会得到一顿批评,甚至是责骂。
“源是饮水思源的源,希望他不要忘记别人的恩德,时时铭记要回报帮助过自己的人,感恩国家,感恩社会。谁知都高三了,竟还这般不懂得感恩父母,感恩老师,让人不省心。”李叔叔在一旁解释道。
“源,意味深长的名字。”
夏戴力打开饭盒,香味扑鼻而来,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而丰富。按照护士的嘱咐还另外有一个单独的格子放了牛肉,看得出来李叔叔花了好些心思。
“平时都是我太太做饭的,前几天她出差了。家里也没请保姆,我平时做饭比较少,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很香,太合口味了,叔叔您厨艺很棒。”夏戴力吃了一口,连连称赞。
李叔叔拿起旁边的两条凳子然后放到床中部旁边半米的位置,让李源和自己一起坐下来。
“我平时忙于工作,对孩子管得少,我太太是位瑜伽老师,她总认为孩子的个性要自由发展,也不过多的干涉。他从小也没有大的过错,谁知在高三这节骨眼竟学会逃课了。”说完瞪了一眼李源。
“高中嘛,正是叛逆的时候,不过逃课确实不应该。小源,你为什么不想上学啊?”
李源默不做声。
李叔叔才想起来自己只是一味的责怪孩子,逼迫他上学,从没想到从根源解决问题。病急乱投医了。
“戴力哥哥问你话呢。”
“我不想回答。”李源低着头。
“你这孩子,没有礼貌。”李叔叔带着教训的口吻。
“爸,你能不能别再逼着我上学了,我在家自习可以吗?”李源抬起头看着李叔叔。
“在家就能学好,那还要学校和老师干嘛,净说胡话。”
“那你给我请个家教老师。”
“那也只能是辅助,主要还是得学校老师的教导。学校不仅是学习知识的地方,还是学习如何为人的地方,学校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李源不再辩驳,但并没有认同爸爸的话,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夏戴力看出来李源并非是厌恶学习而不想上学,猜到他可能是在学校遇到了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而抗拒回到老师和同学身边。
李叔叔向李源夸奖夏戴力,要他向优秀的哥哥学习,夏戴力一边为李源说话,一边自谦。李源只是默默听着,很少搭话,但心里对夏戴力的印象越来越好。
月亮渐渐升起,李叔叔父子要回去了。
“戴力啊,我们先走了,明天再来啊。”
“叔叔麻烦您明天过来时帮我带个手机充电器。”
“好的,没问题。你好好休息。”
告完别李叔叔二人就走了,没一会儿,李叔叔就再次回来把充电器交给夏戴力,让夏戴力很感谢。
沉睡了一天的手机终于被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