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两位神魔太久没有见过其他生灵，也许是商陆身上若有似无的神界气息让他们想结个善缘。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堂堂魔卫要讲故事，商陆几人除了听，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神将水碧缓缓开口：“此事说来话长。神界有一位顶尖神将名叫飞蓬，他常年率军镇守神魔之井与魔界大军对峙，在与魔尊重楼的打斗中彼此惺惺相惜，后来甚至擅离职守去新仙界与重楼切磋武艺。魔界混乱，不如神界秩序井然，一次趁他们去新仙界私斗时，有魔卫私自纠集大军进犯神魔之井，神界大军群龙无首、伤亡惨重。天帝闻讯大怒，派人赴新仙界捉拿飞蓬，我正是被派出的神官之一，而溪风当时是重楼的左右手，也要找重楼。一群神将魔卫突然涌入新仙界，神魔常年争战不休，一见面便两方混战，我和溪风不打不相识，一见钟情。”
商陆与茯苓对视一眼，皆有震惊之色。不打不相识不算什么，可是神魔之间居然生出情愫，还是一见钟情？这也太离奇了吧！
“那你们是怎么到人间来的？”茯苓好奇的问。
水碧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不胜唏嘘：“飞蓬是神界第一神将，实力只弱于天帝一人，与魔尊只在伯仲之间，我们突然闯入使他分心而输了半招，佩剑也被打落人间。他问明情况后便制止了混战，表示愿意回天庭领罪。他以为天帝离不开他，只会轻惩了事，我却知道天帝早对飞蓬不满，等待他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削去神格贬为凡人。”
“飞蓬将军勇武仁爱，深得人心，我虽与其并无私交，但神往已久。他确实有错，但不应领受如此重的责罚，我有心提醒，但同去的神将中有天帝的心腹，我唯恐祸及自身，只好缄口不言。天帝不念旧情，如此重惩辛苦征战半生的飞蓬将军，我心灰意冷，不想再回神界。恰好溪风偷偷来与我说话，我才知道他也厌倦了杀戮，我们一拍即合，趁乱逃出。”
白芨觉得那个叫飞蓬的神将很可怜，怯怯地问道：“那飞蓬将军最后被抓回去了吗？”
水碧回答：“重楼试图劝阻飞蓬，但被飞蓬将军严词拒绝，两人争论许久。我离开时看到飞蓬被神官们带走，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白芨觉得这个神将姐姐亲切极了，大着胆子又问：“那你们逃出来，神界和魔界没有人抓你们吗？”
水碧对长相甜美的白芨也很有好感，笑着解释道：“我们来到人界后，很快发现了这座可以在海中飘游的海底城，要知道天上七日，人间千年，人间的一天连天上的一刹那都不到。我是神，众神能探察到我的气息，但是海底城不停移动，加上雷灵之海的阻隔，他们根本找不到我的位置。”
溪风挑了挑眉，轻佻的说道：“魔界只嫌人多不嫌人少，少一个溪风，根本不会有谁在意。”
商陆突然想到锁妖塔，咬牙问了一句：“几个月前蜀山锁妖塔被魔界之人损毁，请问是不是溪风所为？”
水碧断然否认：“绝无可能，万年来我们从未离开过海底城。”
面对实力低微的商陆等人，水碧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可如果不是溪风，那会是谁呢？
“水碧姐姐和溪风大哥都是好人，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了。”茯苓轻声安抚众人，又对水碧说道：“你们一直在海中移动，还能被我们碰上，也是有缘。”
魔卫溪风板下脸来，压抑着不满说道：“不是凑巧。此处海底火山即将爆发，水碧不忍心沿海数千里生灵涂炭，只能暂时用这城镇压住火山。”
“可海底城的灵力是雷系，并不克制地火啊？”白芨小声插话。
水碧微笑着回答：“没错，雷灵之海只用于维系和推动海底城，以及为我们补充消耗。要化解地火之力，只能用我们的神力和魔力慢慢为之。”
“可是你们留在这里不动，神界岂不是会发觉！”白芨突然想到这一点，捂嘴惊呼。白芨很喜欢水碧姐姐，不想让她被神界抓走。
水碧叹息着说：“不错……但是为这人间万千生灵，我们必须如此。早前海底城并非空城，滔天洪水中，我们用这城救过不少人的性命。洪水退去后他们离开海底城，回到陆地生息繁衍，此时的神州百姓许多都是他们后裔，就如同我二人的子民一般，实在不能不顾惜。”
人界一直流传有大洪水的传说，大约在几千年前，神州大地突然洪水泛滥，人界生灵十不存一，后来经大禹治水才转危为安。修仙门派对这场滔天洪水也有记载，但与人界传说不尽相同，当时洪水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多亏神将女娲炼石补天才使得人类延续下来，女娲娘娘补天之后很快去世，但她的后裔一直留在人间护佑人族平安。
这么说来，从洪水退去时算起，海底城里的那些房屋已经空置数千年之久。至于海底城被溪风水碧发现之前的主人是谁，为什么遗弃海底城，时间久远，恐怕已成不解之谜。
水碧微笑起来，眼神温柔似水：“当年女娲为天下生灵而死，水碧一直仰慕万分，时日久远，神界未必会追着我不放，就算真的不依不饶，非要把我除之后快，为我的子民而死，又有何惧？更何况我二人万年来朝夕恩爱厮守，凡人梦想中的神仙眷属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水碧的善良让人动容，茯苓心潮澎湃，也想为此做点什么，问道：“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好意我们心领了。”水碧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看向白芨，笑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芨！”白芨兴奋地答道。
“你们要找的五灵珠不在此处，不过既然有缘相识，这圣灵珠也是仙家之物，白芨妹妹，我把此物送给你，望能保你平安。”
圣灵珠通体青色，不知用途，白芨接过飞到面前的圣灵珠，激动得满脸通红：“谢谢水碧姐姐！”
水碧看着白芨，笑得格外温柔：“看到你就让我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般无忧无虑，也是这般纯真无暇，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像我一样找到自己的爱人。因为心中有爱，纯真才会一直存在。”
白芨偷偷瞟了一眼商陆，低着头笑个不停：“嗯！”
正在双方温情脉脉的时候，水碧突然脸色大变，露出惊慌之色：“不好！他们来了！”
“来得可真快。”溪风叹息了一声，抬手握拳露出手上的玄铁拳套，俊俏的脸阴沉下来：“是巨灵神和帝江神兽！我去杀了便是！”
水碧看着溪风，眼神坚定：“不可以！我们定盟之初不是约好了吗？终你我一生，不犯神魔两界任意性命！”
白芨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乱了阵脚，回过神后焦急道：“不要再争了！你们都是好人，不应该被抓去！快离开这，等他们走了再回来！”
水碧苦笑道：“神界捉不到我们，必将迁怒人间，而此地稍有震荡，火山便不可控制，那样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实在不行，就以我二人的性命彻底消弭人间这一劫吧！”
要抓捕水碧，神界派来的自然也是神将，禁飞术对其毫无作用，他们速度太快，来不及了！水碧对白芨嘱咐道：“你们快躲起来！”
神将级别的战斗何等威势，商陆想都不敢想，他只知道一旦打起来，他们连炮灰都算不上，只能招呼其他人躲进一块大石之后。他知道以神将的神识轻易就能发现他们，只是神将不会在意凡人，水碧之所以叫他们躲，只是担心误伤而已。
巨灵神与帝江神兽驾云疾驰，轰然落地。巨灵神身着威武神铠，黄面獠牙，手提一对巨锤；帝江神兽浑身赤如丹火，六足四翼，传说是天帝的坐骑。
商陆等人连升仙都遥不可及，这会儿一连见到好几个神将，直感觉目眩神迷。
“巨灵神，别来无恙。”明知躲不过去，水碧反而不慌了，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像遇见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帝江神兽一落地就趴伏在巨灵神脚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显然是以巨灵神为主。巨灵神面色不善，冷冷的看着水碧，又扫了旁边的溪风一眼，两条粗黑的眉毛皱了皱：“水碧，这些年可是让我好找。”
水碧黯然道：“抱歉，水碧一时任性，连累你了。”
寒暄已毕，到了该做正事的时候，巨灵神挥舞巨锤大声说道：“天帝有令，一日不带水碧回天庭，我等一日不得回归。我已在人界追寻你数千年，迫不得已，请勿怪罪。”
“自然不敢怪罪巨灵神。”连累巨灵神这位昔日好友不得回归神界，水碧满是歉意，她已经想到了万全之法，乞求道：“浪费你数千年清修，我不敢奢求你高抬贵手。但海底的火山马上就要爆发，我和溪风已经决定释放全部灵力镇压，这样一来我必死无疑，你的任务也算完成，自然可以回归神界。这样，你觉得如何？”
巨灵神一双巨目瞪得更大了，惊诧道：“跟我回天庭，无非像飞蓬那样被流放人间，千万年后或许还有希望回归神界。要是释放全部灵力，可就耗尽所有神缘神格，只能进入无休无止的六道轮回了！你可想好？”
水碧泪光闪烁，重重点头。
巨灵神踌躇不已，有帝江神兽在，他绝不可能放走水碧，可他也不忍心水碧就此陨落。毕竟，他们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啊！
看着巨灵神面色阴晴不定，水碧厉声道：“巨灵神！难道你信不过我水碧吗？”
巨灵神愤然跺足：“水碧，你！”
“我决心已定！求巨灵神大人成全！”水碧泪光涌动，言词恳切。
“唉！”许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巨灵神叹了一口气，带着帝江神扭头就走了，只留下帝江神兽的一声咆哮在海底城久久回荡。
溪风立刻抓住水碧的手，却被水碧用力挣脱：“溪风，你想做什么？”
溪风急促道：“跟我去魔界吧！他们到不了魔界的！”
水碧含泪笑道：“神界也好，魔界也好，都不如人间自由自在。我若跟你去魔界，其他魔会怎样看你？会怎样看我？他们会接纳我们吗？如果可以去，我们早就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溪风本是魔界中人，暴躁是他的天性，水碧的温柔万年间一直融化着他，如果不是面对失去挚爱的恐惧，他几乎忘了自己还会愤怒！锥心的痛苦令他发狂，溪风双目赤红，咆哮着来回走动：“如果非要镇压地火，让我一个人来！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
水碧静静看着他，静静说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飘零在这天地间吗？”
水碧的温柔感染了溪风，他安静下来，可是他听到自己心里在滴血。溪风悲声道：“你甘心吗？”
水碧眼前仿佛出现了沿海的万千子民，惨然一笑：“用我们一死，换得千千万万生灵平安，不值得吗？”
溪风表情变幻不定，最后沉淀为深深的痛惜：“我是为了你惋惜，我是魔，寂灭后依然会慢慢聚化成魔，而你这一去，不知会轮回到六道中的何处……”
水碧怆然道：“世间万灵本无高低，人也好，妖也好，怎样还不是一生？你若有心，无论怎样的轮回流转，也定能从万千生灵中寻觅到我的。”
溪风抚摸着水碧的秀发，声音说不出的悲凉：“可那时你的样子……”
水碧顺势靠在溪风肩头：“寒蝉也好，蝼蚁也好，你要的是我，不是我的样子，对吗？”
溪风把水碧紧紧抱住，悲声高喊：“我会永远找你，永远！”
水碧直起身展颜一笑：“放心，我的命不会那么不好的！多保重！”
溪风水碧四目交错，婉转凝眸，愁心百转，似乎想通过彼此的眼神把万年来经历的一切烙印在心底。
良久，两人相顾一笑，神魔之力伴随着笑容透体而出，磅礴的青蓝色神力、狂暴的紫红色魔力，幻化成两人的笑脸，在空中相互缠绕，然后义无反顾地朝海底飞去。
“不要！不要啊！”白芨心痛难抑，惊叫着跑出来想要制止，可是那漫天的神魔之力又怎能是她可以靠近的！瞭诚猛地扯住白芨，任凭白芨挣扎死不撒手。白芨无力挣脱，伏在瞭诚肩头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神将、魔卫这样六界顶尖的存在，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果人人都身不由己，那我们耗尽一生时间去修仙，到头来依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修仙还有什么意义？
白芨哭泣着，瞭诚悲戚着，商陆和茯苓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神魔之力渐渐淡去，溪风和水碧的身躯随之消失，他们临死前席卷起雷灵之海的灵气，将它们连带自身的血肉一起化作最纯正的神魔之力，以生命为代价与地火殊死搏斗。不断有神魔之力消散，不断有地火消匿于无形，它们渐渐化作最纯净的灵力飞舞、飘散。
茯苓是唯一还保持清醒的人，她与其他人一样为溪风和水碧的逝去哀伤，但是她也反应过来，这可不是需要在体内转化的灵气，而是可以直接吸收用以提升的灵力！
她不打算自己独吞，事实上她也不可能独吞，这些灵力数量虽然庞大，但是留给他们吸收的时间并不多！
茯苓急道：“逝者已矣，快打坐吸收灵力，再迟就要白白消散了！”
白芨仍在啜泣，咬着嘴唇颤声说：“他们可以不用死的，他们可以不用死的……”
商陆不为所动，这些灵力是用溪风水碧的生命换来的，他不忍亵渎。
茯苓焦急万分：“他们是为了保护百姓才牺牲的！这些灵力很快就会消失，我们只有多吸收一些、变得更强，未来才能继承他们的遗志，拯救更多人！”
瞭诚觉得茯苓说得在理，便抿了抿嘴唇，拉着白芨默默盘腿坐下。旁边的商陆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同样开始打坐。
空气中的灵力如一汪清泉滋润着商陆的五脏六腑，庞大的灵力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修仙之人之人境界越高，提升就越难，然而那些灵力如此庞大，竟然让他一跃达到筑基九阶巅峰，距离成仙仅有一步之遥！
可商陆丝毫不觉得开心：就算成仙又能怎样？蓬莱真的会因为一个仙人而强大吗？成仙之后，未来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地火慢慢平息，空气中的灵力随之消散殆尽，雷灵之海消失了大半，这里的灵气浓度也变得与洞天福地相差无几。
几人沉默着退出海底城，御剑来到海底城上方。
经过这次奇遇，商陆和茯苓都达到筑基九阶，瞭诚和白芨也分别到了筑基六阶和筑基五阶，可谓收获颇丰。但是他们谁都高兴不起来。
商陆久久凝视着海底城入口：溪风和水碧是为拯救神州百姓而死的，代价是他们永恒的生命，可百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他们吗？
距离仙人境界越发近了，商陆脑中却越发混沌不堪。他在入口处挥动牧云剑，剑气在青石上留下一道道剑痕。海风拂过，把剑气扫出的碎石吹散，青石上现出一行字来：
魔卫溪风，神将水碧，相爱万年，漂泊万年，感天动地。为救万千黎民，殉身镇压地火，后人当思之、念之，万世勿忘。
过了很久，商陆芥蒂稍解，问茯苓道：“我们要回蓬莱了，你有什么打算，回南海吗？”
茯苓神色萧索：“我准备去雷州，听同门说那里许多妖怪闯入城中作恶，百姓苦不堪言。我想，溪风水碧也不愿看百姓受苦。”
白芨哭得近乎脱力，但没有忘记降妖的本分，擦干眼泪说道：“大师兄，我们也去雷州，把那边的妖怪再清理干净，再回蓬莱吧。”
商陆也想去，但是怕师傅担忧：“可是甘遂他们已经回禀师门，三日不归就要派援兵来了。”
白芨掰着手指算道：“我们在海底城耗费了一天，去雷州降妖一天也足够了，这样一来，第三天我们就可以回到蓬莱。”
这样的话时间的确来得及，商陆心想：既然吸收了你们遗留的力量，你们想做的事情，就让我们来替你们完成！我将庇佑天下苍生，不计生死，不计得失，只为不辜负你们的牺牲！
伴着落日的余晖，四柄飞剑奔向雷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