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达出事那天,他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才回去,待他到家时,执法者已经完成了搜查,封了二达家的门后撤离了。蒲北夕回家后,先是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两万块钱和一个巴掌大的小记事本,翻开本子,上面如同鬼画符般写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北夕看不懂但也知道是二达来过了。抱着东西,蒲北夕有些焦虑的喘着粗气,神经紧张的凑去窗边看向外面。楼下仍有路人对着警戒线和这栋楼指指点点,北夕急忙拉上窗帘锁上门躲回屋里,晚上要上班的事情也被他抛在脑后。熬到后半夜,蒲北夕关上屋里的灯然后趴在门边,鬼祟的打开门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任何响动后,才偷偷将门口的鞋架拉进屋内。鞋架上好几双鞋都是以前住户留下不要的,常年在走廊里风吹日晒的,鞋面不仅龟裂剥落,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土。借着手机的灯光,蒲北夕见那灰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心中不免忐忑,指尖依次捏起最底排的那几只鞋向里面望去,终于他在其中的两只鞋里,分别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塑料盒子,和四只轻薄柔韧的腕带。这是二达对他的最后嘱托,将几样东西小心收起后,蒲北夕坐在门口的地上定了定心,然后抬头望向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那一丝丝月光,久久的,动都没动一下。
因为二达出事那天,蒲北夕没有给自己请假,第二天便被便利店的刻薄店长辞退了。但他根本不在意,直接开始准备申请去云则工作的事情。将网上所有招聘的职位都翻阅了一遍,蒲北夕虽然知道自己的简历实在是简陋,但仍然硬着头皮挑了一个最贴合自己经历的职位投了。来都城前几个月,他曾在小镇卫生所实习了一个月,而实习内容无非就是帮跌倒的孩子涂涂红药水,给大爷大妈挂个吊瓶,也正是这段一下子就望到头的经历,让他有了想要离开家乡的冲动。要是真的拿这段经验出来说,恐怕是连医理方面的经验都不算合格。可死马当成活马医,即便是护理师申请不成,还有保安、保洁这样的活计,虽然那是下下策,但他只要进云则,以后总有办法。
从便利店离职后,蒲北夕就再也没有了卖不出去的便宜盒饭吃。二达留给他的两万元,他一分未动,他认为那钱是二达留给自己妻子儿女的,等到他想了办法在云则黑市卖掉那套设备,就可以把钱一起给那母女俩打过去。他现在全身上下就只有打工攒下来的几千块,而云则那边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钱还是要省着花。尽管他烧得一手好菜,但现在住的这间屋里连个炉灶都没有,也只能吃现成品。每天,他都会去离家不远的早餐店里买一笼包子,然后去早餐店旁边的商店里买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当做剩下的几餐。商店的矮胖大叔早就认得了他,除了在他进门时会闷闷的“嗯”一声,表示知道他来了,大叔对他也一向爱搭不理。
蒲北夕一手拎着包子,一手在面包货架上翻找着他最喜欢吃的那种面包。那货架上的十来种面包他都已经尝了个遍,最终他选出了性价比又高,口味也好的一款,每天清晨他来到商店,都会直奔货架,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东西结账走人。今天,这款面包却没有了,蒲北夕耐住性子在货架翻找的期间,一个哼着小曲的瘦高男人吊儿郎当的走进商店,溜溜达达去了离蒲北夕不远的一排货架,看着架上的货品,手不老实的东摸一摸,西蹭一蹭。蒲北夕见他拿起几根火腿肠,看了看价格又放下,最后是还拿了几包饼干,先蒲北夕一步去结账了。而北夕找了半天无果,最终换了一款面包,走向店主老头的方向,站在瘦高男子身后等着结账。
瘦高男子和老头聊的正开心,两人看起来仿佛很熟络一样,说完天气又说打牌,一向对蒲北夕冷淡的老头甚至会主动提起话题和接话。蒲北夕在高瘦男子身后站着,看到他的口袋里有几根火腿肠,上面手写价格的字体和自己手中面包上价签的字体是一样的。直到结完账离开,瘦高男子都没有把口袋中的火腿肠拿出来。
蒲北夕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等到给他结账时,他问道:“刚才那位,是您的朋友?”
“不认识。”老板随口答道,说罢又抬眼看了蒲北夕一眼问,“怎么了?”
蒲北夕本来是想说出真相,但得知两人并不认识时却犹豫了。是他亲眼看到瘦高男子没结账就走了,自己非但没有阻止,还等到现在才说。若是被老板赖上,要自己赔钱可怎么办,百般分析后,他得出结论,现在这种情况,选择不说要比说出真相更合适。这么决定后,蒲北夕只得转移话题道:“就是看您跟他聊的很好,问问。”
老板心不在焉的算着价格道:“有些人就是比较有眼缘,”话说一半瞄了眼蒲北夕,继续道,“不像有些人,说不出来,就是看着都招人烦。”说罢他轻叹了一口气,报出了价格。
蒲北夕低着头,从口袋里往外翻钱,同时指着自己的袋子问道:“那种红豆面包,今天没有了。”
矮胖大叔放下手中的东西,这时才抬起头看着北夕的眼睛,不耐烦的问道:“那怎么着,你还买么?”
“买。”北夕递过钱去,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心思,最终拿着面包和牛奶,带着火腿肠被偷的真相离开商店往回走去,虽然手上东西挺沉,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蒲北夕已经去云则面试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前,他收到云则医院人事部打来的电话,打电话那人说话声音有些怪,是有些机械感的女人声音,对方只是简单通知他简历筛选已经过关,要他在指定时间去云则医院参加面试。面试那天,他穿上了自己最得体的一件衣服,是花了一半身家购置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因为身子过于瘦弱,白色的衬衫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松,枯黄干涩的头发也在头顶没有规矩的散乱着,站在一众精神奕奕等待面试的男子中,显得更像一个病弱的少年。
第一轮是大家一起面试,简单自我介绍和问题后,蒲北夕就被专人带走,去了一个满是测试仪器的小屋,甚至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蒲北夕虽然不知道自己面试的这个职位为什么要做全面的身体检查,却只能乖乖配合,生怕搞砸了这个进入云则的机会。身体检查完,工作人员就叫他回家等结果,可是直到今天,他还没收到任何电话和信息。
手里拎着一天的吃食,蒲北夕还盘算着身上仅剩的几百块到底能够撑几天,他虽然不报太大希望,却不绝望。二达的死深深刺激到了他的某根神经,生活的困难此时在他眼中并不是任何问题,好好活着才是对一切的最好答案。
爬完四层破烂的楼梯,蒲北夕在楼梯口迎着穿堂风,回头看了一眼二达家的方向。自从执法者封了二达家,便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甚至没有回访的人员试图了解更多情况,大约是真的按照自杀或者意外判定了。北夕这么想着,向自己家门口走去。
才走几步,他就看到了自己家门口有一个黑色的纸盒正正摆在门前。加快步子,蒲北夕走到黑色盒子前站定,就见那盒子是用极其精致的硬纸盒做的,表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标记和贴纸,不像是快递。他转身,扶着栏杆向楼下看去,看不到任何奇怪的身影,只有一两个搬家的人,正拎着大包小包离开这栋楼。大约是受到二达亡故一事的影响,最近搬离这栋楼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空的楼一到夜里就变得比以前更加阴森可怕。
蒲北夕拍了拍满手的铁锈渣和灰尘,弯腰将那盒子拿起。他不敢摇动盒子,只掂了掂重量,感觉盒子很空,心中愈发忐忑。进门后,他将所有东西都放下,手中只拿着那个盒子不知所措。最终他一狠心,放在自己家门口的东西,那一定是给自己,无论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先打开看看再说。
打开盒子,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精致的白色塑料小盒镶嵌在防止碰撞的塑胶泡沫里,小盒旁边是一封写了“蒲北夕先生”的信封,信封角落还落款“云则医院”几个字。浦北夕终于心感豁达,先拿起那封信拆了来看。
那信纸厚实,拿在手上手感极佳,蒲北夕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纸,忍不住捏在指尖抖了抖。那是一封入职通知书,看到第一行的那几个大字,北夕的笑容便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可是接着他又感到奇怪,怎么云则这种大公司,通知入职不用邮件和信息,却是这种神神秘秘的“送货上门”?
“我们十分荣幸的通知您……”,“云则医院是一家……”蒲北夕快速浏览着这封信,终于在最末一行,他看到了有用的信息。
“我们同时给您配置了入职所需的设备,请佩戴好设备后,快速眨动双眼两次开启设备,然后按照自动触发的指示自行完成配置。谢谢您的配合。”这句话末了,还有云则医院的落款个一个大大的红章,所有的一切都看着很正式和完整,北夕再也找不出怀疑的理由,就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