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来吧,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错的不仅是今天,不仅是昨天,从七天暴的时候我就该死了。”任二心如槁木,说话反而很平静。
原来事情大费周章,云谲波诡,匪夷所思。
七天暴,任三没有打到大鱼,却阴差阳错看到黑水,白骨和水中行走的人。这原也不算太过神奇。三界共处,天界水界的神仙害怕越界施法遭受众弑极刑,几乎不会插足人界的事情。但是神仙的说法一直有。没见过不等于没听说过。
任三年纪轻血气旺,狠着心壮着胆子往回走,发现大石头的秘密:有一个人当时也在场。
回去后,和哥哥嫂子说起湖边的种种怪事,但是说到比岩石更深的影子时候一语带过,当时任二就觉得奇怪,因为长兄如父,他和弟弟相依为命,弟弟从来不曾欺瞒过自己。
为了弟弟的面子,任二背着媳妇,把弟弟叫过一旁询问。没料想任三简单的回了一句:“哥哥,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必定和你说仔细,但现在不是时候。”
任二还想继续问,临时被别的事岔开了。
很快任三就出事了。惨状令人汗毛倒竖。官家勘验尸首,只说“命犯凶数,非人力所为。留待日后和三界协同破案。”
不了了之。谁会为一个渔夫找到天界水界寻找线索,再说线索就是任二的几句话,哪个有头有脸的人会当真?
元道始终静静听。玉儿伸手,拉老爷坐在自己身旁,无力的把头倚在老爷胳膊,闭上眼睛昏昏沉沉。
柔鸿夫人倒一杯水照顾玉儿喝了,她知道玉儿身子孱弱,大惊大吓大恐大惧,都极其消耗体力。玉儿一旦身体受损,元道老爷的耐性就降低。只是不知现在老爷功力如何?一旦发作的后果又如何?
小兰很有眼色,示意丈夫收敛悲伤,已经吓到贾家三小姐了。
任二擦干眼泪,抱歉说:“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眼泪又流下来。
元道老爷不想把漫长的叙述变成一味吐苦水,他要解决问题,如果问题需要解决的话。径直问:“任三事后有没有异常表现?”
小兰说:“爷真英明,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弟弟出事后,我们回忆七天暴到毙命的过程,总觉得弟弟好像有了什么盼头什么指望。进出家门都哼着曲。您知道,唱号子我们是撒网拉纤整齐劲道,再就是高兴才唱曲。弟弟原来不是的,他二十多还没成家,又是残疾,没有人看得上,肯把姑娘嫁过来。弟弟真的有两次一个人掉眼泪。”说到伤心处,夫妻眼泪哗哗流。
死人可怜,活人也可怜。
“后来七天暴之后,害怕归害怕,弟弟神情轻松许多,曾对我说,嫂子,再过一阵子,咱家添一架纺车,你就别让篾子划伤手,纺纱织布进项也多谢。我记得我是这么说的,敢情好,就等弟弟发财给嫂子添置。当时以为开玩笑,天啊,一架纺车值好多钱,我们一家不吃不喝也得一年积攒。弟弟说了一句,也好,好像事情板上钉钉。”小兰对这个细节记得很清楚。
任二补充说:“就在出事前一天,弟弟还和我商量,适当时候找个媒人,能说上媳妇是件大事。他怕我多心,先说,哥哥,我得了个机会攒些钱,等钱拿到手就给你,别的你先别问。我也没多想。第二天就出事了。他连个女人边都没沾过,还死得那么惨。我怎么向那边的爹娘兄长交代呀。”忍不住失声痛哭。
玉儿偷偷睁开眼,同情的看向夫妻二人,又看看老爷。老爷平静的说:“起来吧。”任二夫妻老老实实低头坐在船帮。
老爷问:“那天你们分手前后有不同寻常之处吗?”
任二想想说:“没有。我挑着鱼篓,先下船,弟弟说收拾一下渔网什么的,完了就马上回家,知道孩子他娘等着呢。”
“不过那天再正常不过,所以弟弟说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因为他之前没这样说过。”
柔鸿夫人简洁一个字:“说。”
任二说:“下船时,听弟弟嘟囔,二三,还是三二,好吧我记住了。我也随口问,记住什么了?他说,明,明天的明,算了不和你说,说了你也听不懂。再以后就是村人来报凶信。我们就阴阳永别。唉。”
玉儿睁大眼睛,看老爷。石壁上用血写着“二三”。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任二,任三?不可能,两个排行数字能蕴藏什么奥秘,甚至送条人命?
柔鸿夫人眼里亮光一跳,熟悉她的是人明白这是有算计了。
夫人问:“这一切与我们有何相干?你们别有用心,难道是居心叵测的黑船家?”
任二闻言大惊,一把抹净脸上的泪水,大声分辨说:“客官,这话不敢随意说。
夫人心中冷笑,脸上不以为然:“好端端深夜入户,不是家贼也引不来外鬼。”
气氛凝滞住了。任二夫妻面面相觑,嘴不言,眼在看。终于,终于,任二的神情轻松,反正大不了都是一死,死在有妹妹的哥哥手中,或者有女人的男人手中,总比死在他们手里强。什么话也没交流,小兰点点头。
“我们确实行动鬼祟,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不是被人逼迫的紧了,谁会偷偷摸摸惦记旁人呀。”
柔鸿夫人一个字喝令:“说。”
说起来话长,任三出事后,哥哥嫂子自认倒霉,自己也觉得确实不是人力可为,没有人可以和天计较。没过两天,一个壮汉经过香里湖,听说此事,特意上门,说是任三生前朋友,听说任三出事,特来灵前上一炷香,以表哀思。
任二知道这只是托词。弟弟是个残疾,自己这样家境,三口人相依为命,弟弟有什么交往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还是认真接待来人。原因很简单。
壮汉出手大方。拿出丧葬银子阔绰,第一次是二十两,连声说事发突然,半路听说,实在拿不出手。
真是穷怕了,看着天上掉下来的亮晃晃的银子,哪里管他什么真朋友假朋友,万一是自己不知道的任三朋友呢。
人啊,想相信的时候都能找到理由。
壮汉高大威猛,长相普通,蒙了一个眼罩,看来眼有问题,至于是先天眼病还是后天受损,就不得而知。就冲这一点,任二夫妻还是愿意接纳这个陌生人。独目,苦啊。
自此,壮汉时常登门拜访。每次都不空手,有时提东西,从时鲜瓜果到衣服布料,都是满满当当。有时直接给银子,说和任三朋友一场,帮衬任家理所应当。一来二去,任二夫妻就不再坚决拒绝。反正东西钱全都收下了。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任二向妻子念叨: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任三死了还照顾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