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咯……平安无事……三更咯……平安无事……”
声声打更,夜风习习,街上空无一人,偶有烟花巷子的莺歌燕语、琴瑟萧笙,隐隐约约地飘过。
一条黑影倏然从屋檐蹿过,了无声息地挂在客栈一窗户外。
一个浑身紧身黑衣的蒙面人,身形瘦削矮小,见街边四下无人,从腰间取出一根手指粗细的中空长棍子,戳破窗纸,朝屋里吹进白色的粉末。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黑衣人取出一把短刀,熟练地地撬开窗户,泥鳅一般钻进了房内。
借着窗台洒进的微弱月光,黑衣人紧握手中短刃,绕着狭小的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床边定立了少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从衣领摸出火折子吹燃,轻轻掀开帷帐,往被子上照去,一张清雅素净的面容露了出来,黑衣人的眼睛猛然瞪大。
“不对啊,为何变成了一个女子?我明明见他们进的是这间房,难不成我走错房间了?”黑衣人悄悄开门出去看门号,玄字二号,没错啊……
他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女子,在眼里似乎幻成了含苞待放的“昙花”,咽了一口唾沫,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摩拳擦掌,如饿狼一般朝床上扑去。
原本迷迷糊糊的何姑娘几近窒息,直觉身上似乎压着重物,她的意识挣扎了一番。她竭力破开沉重的眼皮,迷糊看到黑暗中,一团黑影骑跨在她身上肆意驰骋,粗鲁地撕开里外三层薄衫,露出了雪白的亵衣。
她想推开那人,却浑身绵软,使不出一点力气,张嘴求救,奈何喉咙干哑,只能发出咿呀蚊呓。
她此行恰巧用完了所带的万灵丹,不想却中了民间下三滥的迷魂散,只能任由那人上下其手。她眼角陨落的流珠,消失在枕边。
绝望之时,她听到身上传来一声闷哼,顿感身上一轻,那团黑影如破布一般被甩出帷帐,撞倒座椅,声响撞破寂静的黑夜。
对门的盛崋耳朵一抖,立马走到门外附耳细听,又没有了动静,随后听到楼下打更人窸窸窣窣的声响,暗想自己思虑太多,许是打更人撂倒了物件罢了。
黑夜重回宁静,何姑娘的房内,一个身形曼妙的黑衣人将手中燃起的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烛台。
看了一眼床上动弹不得又衣衫凌乱的何姑娘,黑衣人走到倒地的黑衣男子身边,踢了踢那人,确定没有了动静,便拉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妖媚玉润的容颜,娇声轻叹:“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名节不保了。”说完,她蹲身在黑衣人身上摸出一把短刀,眼睛注意到刀柄上刻着一个“秦”字。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黑衣女恶狠狠地拔刀出鞘,手起刀落,于那黑衣男子的心口扎去。
末了,挂着血珠子的刀刃在黑衣男子的身上抹了抹,摇曳腰肢地到床边坐下,在何姑娘胸口处点了哑穴,伸手拽出何姑娘手腕上一环银镯子,平放在掌心,另一手心覆在上方,镯子被淡淡的微光笼罩,黑衣女沉心闭眼,眼珠子在眼皮下翻来覆去地滚了阵,媚眼睁开时却失去了方才的柔媚,平添了一丝狠意,将银镯子甩在何姑娘脸上,又在她身上摸索了一番。
“何黎,把东西交出来,便可保全尸,否则……给你一颗遇仙丹,丢进烟花巷子里,你这等姿色虽未及倾国倾城,却够那些下作烂泥欢腾好几天了……”黑衣女子莺声扭捏着,举起短刀在何黎脸上拂过,冰凉的银光冷入骨髓。
昏黄的烛光映着黑衣女半边脸,另一边阴沉在夜色中,说到后面她竟捂嘴“咯咯咯”地轻笑起来,在四下无声的黑夜里竟听得人毛骨悚然。
何黎本想到自己清白不保,只求一剑死个痛快,谁知又来了一个更难缠的。她银牙咬着发白的嘴唇,泪水如珠散落,在床上如砧板上的鱼肉,心里虽充斥着恐惧绝望,但她眼神里没有流露出一丝丝恐惧,倔强地瞪着俯视她的黑衣女子,暗地里丹田运气,周身灵力渐渐恢复,减淡迷魂散的药力。
“多好看的一双手,恐怕还未曾和男子牵过吧?可惜了……”一道银光闪过,何黎感到右手手腕一阵麻意,失去知觉,随后便是愈来愈烈的痛感,从手腕处席卷而来,暖意从身体各处汇向手腕,渐渐流失,她银牙紧闭,竭力抑制着不断袭来的痛楚。
“哟,还挺刚烈,不愧是玄姬门右使。”黑衣女恐吓道,“再不说,你左手也保不住了,再砍掉双脚,割掉舌头,挖出眼珠子……”话音未落,何黎一声闷哼,左手蓝光一现,朝黑衣女面门劈去,生生将黑衣女逼得在地上急急倒退几个翻滚,撞倒了桌上的烛台,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趁这个空档,何黎左手执水蓝冰凌双刃,摸黑划破被单,快速包裹住自己的断臂止血。
“恢复如此快?这小贼的药下得不够重啊……”惊慌只一瞬,便消失在黑衣女的脸上,她双手合十,周身一片黑雾弥漫来开,幻化出无数乌刺,随着她的指向,乌刺带着凌厉的寒气,朝着何姑娘所处咄咄刺去。
“噗噗噗……”乌刺绵密地扎进墙面,何黎早一步从床上翻滚到窗边,动作虽简单,何黎在前却中了迷魂散,药力还未完全消退,此刻喘着粗气,怕是灵力尚且不能完全运起,眼看就要吃大亏。
她原本打算跳窗逃生,余光却发现窗外闪过一道黑影,心中“咯噔”一下,对方有同党,怕是要殊死一战了。
她勉力强撑起身子半跪在地上,额上冷汗豆大,左手紧紧握着冰凌双刃在前,右手腕束缚的床布早已被染得乌黑,血滴答落下,血花在寂静中妖艳绽放。
忽地一声“轰隆”作响,犹如平地惊雷,吵醒了睡梦中的黑夜。
房门倒下,一个人影蹿进房内,借着微弱月光看清了来人后,何黎悬着的心忽地摔落。
“何姑娘!”盛崋一眨眼挡在何姑娘身前,手臂一挥,地上的桌椅朝黑衣女撞去,黑衣女从袖口甩出一条秀绫,将座椅劈得七零八落。
“你没事吧?”盛崋将衣衫半敞的何黎搀扶起来,一把扯过床上的床布,盖在她身上。
何黎摇头,忽然抬头看向前方急呼:“公子,小心!”一瞬间的功夫,她就转身挡在盛崋身前,闷哼了一声,秀眉紧皱,嘴角渗出丝丝血珠。
“哪里来的俊小子,这里不关你的事,速速离开!”黑衣女惊叹于盛崋的俊美,想着将二人一锅端走,却没成想下手重了些,掩面娇声劝道。
“妖女,你欺人太甚!”盛崋扶住了将要倒下的何姑娘,看到她后背几个乌黑的血洞,血正泊泊往外冒,急忙在她前胸点了几个穴位,暂时止住了血。
他对黑衣女子怒目而视,将还剩下一口气的何黎护在怀里,右手翻飞,祭出一把青木剑,竖直悬在半空,剑身上燃起绿色的玄文,形成一个结界,将黑衣女倒扣其中。
“玄木咒,你是祭神渊的人!啊……”黑衣女的脸在闪烁的绿光中渐渐扭曲变形,痛苦地捂着头,娇媚的声音也变得粗犷沙哑。她周身漫出黑雾,祭出浑身乌刺,数次企图刺破玄文的包围,却被飞速旋转的玄文弄得头疼炸裂。
客栈的住客早就被这些动静吵醒,循着声音纷纷聚集在房外看热闹。客栈老板也在当中,如热锅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不要出什么命案,否则客栈被官府封锁一段时间,损失可不小。
而踏雪则蹲在破烂的门边,手执一根拐棍,担心地往里窥探。
“逆羽!逆羽!”黑衣女尖叫道。
随即,盛崋的余光瞥见从窗外踹来一只套着黑靴子的腿,他抱着何黎堪堪避开,一个跨步到床边将她放下,转身挡开偷袭之人握住匕首的手臂,一抬脚,正中来人胸口,那人被弹了回去,重重摔在墙上,惨叫一声,半天也爬不起来,可见盛崋一脚用了七八分力道。
在门边的踏雪悄悄挪到床边,双手紧握着拐棍在身前作防御,一脸紧张地注视着黑衣人的举动,将何黎护在身后。
爬起来的黑衣人祭出镰月弯刀,在空中旋转出红焰黑心的魔火,如风火轮朝盛崋攻去,盛崋执青木剑几个回转躲开后,剑刃就着风火轮的攻势,将其调转甩回去,杀得黑衣人慌忙躲避。
盛崋分了心,青木剑的玄咒结界绿光闪烁明灭,黑衣人朝地上扔下一颗圆球,轰然炸裂,狭小的房内一片刺鼻的迷雾蔓延开来。
“迷雾有毒!大家快跑!”盛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捂着鼻子,朝房门外瞧热闹的住客吼道。
等迷雾消散开来,那两个黑衣人也不知所踪,客栈老板担心混乱再生事端,与伙计一起安抚住客情绪,劝他们回房锁好门窗。
客栈伙计执着烛台进去,只见房间一片狼藉,一具黑衣男子横躺在角落里。客栈老板战战兢兢地伸手在他鼻尖探了探,被吓得一屁股在地上,两眼空洞,脸上露出颓然的神色,埋怨道:“哎呀,死人了死人了,我怎么这么背啊……”
盛崋坐在床边,手掌覆于何黎胸前,为她注入灵力。踏雪站在他身旁,大气不出,一脸担忧地望着脸上毫无血色的何黎。白柳早就听到了动静,想出门看看,却找不到拐杖,只好一直躲在房里角落,不敢到处走动,等到打斗结束,他才钻出来,摸索着走到对门去。
“老头,快回房去,别出来添堵啦!”
“诶,不是,我朋友在那间房,我不放心去看看!”两个伙计合力将他架回房内,白柳两脚悬空,蹦跶着挣扎要去,伙计懒得理他,把他反锁在房内走了。
“盛公子……”何姑娘气若悬丝,她掰开盛崋的手,摇头道,“别……费心了……我活不成了……”
盛崋不忍直视,别过头去,叹了口气。
“你……过来……送样东西……给你……”何黎对躲在盛崋身后的踏雪招手。
踏雪望了一眼盛崋,走上前去。
何黎颤抖着将手中的银镯子递给她,踏雪又看了一眼盛崋,得到点头示意后,她接了过来,鞠了一躬以示感谢。
“有一事,想……拜托公子……”何姑娘忽然抓住盛崋的手腕,恳求道。
“你说,我会尽力帮你办!”盛崋信誓旦旦。
“玄姬门……有难……女娲石……送去……祭神渊……在……”何姑娘还未说完,就咽了气,死不瞑目。
盛崋一听,心下一沉,想追问却没有回音,只得探手帮她合上了眼睛,悲叹一声:“你放心。”
他走到黑衣男子的尸身旁,拍了拍客栈老板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和官府解释这件事,有什么损失我来承担。”
客栈老板一听这话,原本在地上抽抽搭搭,一咕噜站起来,用袖子抹着眼泪道:“这位客官,您可说话算数?”
“我以祭神渊的清誉保证。”盛崋将地上的黑衣人尸身翻来覆去地查验,回道。
一听到“祭神渊”的名号,客栈老板肃然起敬,握拳道:“原是祭神渊高人,失礼失礼,我伙计已经报了官,想必官府已经着人在路上了。这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头?那姑娘……死了?”客栈老板指着床上的何黎尸首,说到“死”字,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你先出去吧,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小心惹来杀身之祸。”盛崋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客栈老板听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大约一炷香以后,官府差来一队捕快,连夜将客栈封锁,所有住客一一接受盘问。
“听说你目击了案发经过,还赶跑了凶手?”问话的是一个胡子拉渣的捕头,用炯炯有神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盛崋。
“回大人,是的。”盛崋毕恭毕敬地回答。
客栈老板跟在捕头身后,介绍道:“高人,这乃万历城名捕松大人,您把案发经过如实讲与他便可。”
盛崋做完口供后,已是五更,天色灰蒙暗沉,一如他的心情。
因何黎为外来人士,身后事没有家人朋友操持,盛崋着伙计帮买了棺材,在郊外找了块僻静山野埋葬了她,并帮她诵经超度。
远处的树林里,几人身着百姓衣衫隐身其中,远远望着他们。
“速去将这些人的行踪禀报魔君,我等一路跟着他们,有情况再行禀告。”
一旁有人领命而去。
为了避免再生事端,他们买了两匹马,出了城,连夜南下回祭神渊。
天色渐浓,夕阳落下,乌云密布,月亮繁星都掩了光色,世界堕入无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不得不快马加鞭,往前方遥远山脚的隐约火光赶去,想着找户农家借宿一宿。
一路上,盛崋都默不作声,心中思虑万千,疑云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踏雪与他共乘一匹,她第一次骑马,加之在秦府没少受马的折磨,因而一开始死活不肯上马,逼得盛崋将她抱起上马,她手脚并用,牢牢挂在盛崋怀里,生怕从马上颠落,一路上闭眼瑟缩着,犹如一个受伤的小兽,不敢看周围的景色。
白柳则在另一匹马上,一路上絮絮叨叨:“哎,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没了,昨夜发生了何事?那些禽兽是何许人也?为何要害死那姑娘?”
“何姑娘乃玄姬门弟子,下手的有两拨人,黑衣男子先到,却被第二个妖女所杀。”盛崋好似在回应他,又好似在呢喃自语,“黑衣人的目的似乎不想杀死她,要杀黑衣男子早就动手了,不至于等到被妖女反杀。”
“玄姬门里都是女弟子,素来很少单独行事,惯例都是二人以上,为了好有个照应,除非……”白柳捋着胡子,有板有眼地分析,“她已离开师门,或者背叛了圣女……”
“若是背叛师门,圣女自会派弟子清理门户,轮不上这些三教九流的魔道多管闲事。”盛崋脑海里浮现出何黎温婉清雅的脸和善意的举动,无论如何也不想将她与“背叛”二字相连。
“你说那姑娘死前遗言,提及了玄姬门有难,女娲石的下落?”白柳问道。
“她好像是提及了‘玄姬门’三个字,但后面声音太过小,并未听清。我也翻找过她赠给踏雪的手镯,里面只有一些女子物件,并未发现女娲石。”盛崋回道。
“那就奇怪了,若是她偷了女娲石……”
“不会,女娲石若是那么容易就被偷了去,圣女还能稳坐如山?且不说这猎魔令早就满天飞,圣女自会派出所有弟子满世界追杀了,哪有如今的风平浪静?”盛崋抢过他的话。
“那被杀的黑衣男子是何人?也是魔道的?”白柳撇了撇嘴,拿酒葫芦灌了一口。
“不确定,我粗略查验了尸首,后背有黑色掌印,我没看错的话,是魔道的阴阳掌,心口被补的一刀最终毙命。”盛崋说,“我在角落发现一把短刀,对比伤口就是凶器,而那把凶器上,有‘秦’字符印。”
“‘秦’字?会不会是秦府所为?对了!白日你不是得罪了秦府二少爷吗?他不是来寻仇了吧?”白柳一拍大腿,激动道。
“这么说,若不是我们和何姑娘换了房间,她也不会遇难……”盛崋一语惊醒,如鲠在喉,自责不已,若不是他接受了姑娘的好意,她就不会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