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到中天,普照着一座苦难的城池。在城垛上特洛亚人焦虑地守望着,因为恐惧胜利者可能随时攻来,用云梯爬城,放火烧毁城市。这时一个名叫堤摩忒斯的老人在会议上起立发言:“朋友们,我想不出什么办法使我们可以逃脱毁灭。既然赫克托耳已在无敌的阿喀琉斯的手下丧命,我相信现在即使一个神祇参加作战,他也会被敌人击败。使阿耳戈斯人战栗的阿玛宗人不是也被珀琉斯的儿
子杀死了么?虽然她是这样地强壮而英俊,我们看去以为她是女神下降,大家都感到欢喜,但她还是被杀了。所以现在我们得考虑离开这座命定要被毁灭的城池,迁居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一处凶暴的达那俄斯人不能达到的地方。”
堤摩忒斯这样提议,接着普里阿摩斯从会议上站立起来回答。“你,我的朋友,”他说,“还有所有的特洛亚人和所有的同盟军,让我们不要放弃我们的可爱的城池,不冒更大的危险向团团围困我们的敌人突围。至少等待黑人地区埃塞俄比亚的门农来到。他正率领无数的战士来援救我们,现在已在途中。很久以前我曾派遣使臣到他那里去。再期待一些时日罢。因为我们与其在异地过着一种可怜而可耻的生活,不如全体为保卫我们的城池而牺牲。”
现在波吕达玛斯给两个持极端不同意见的人调停。他机敏而精细,并用十分审慎的言语发表他的主张。“我愿意期待门农。但我恐怕他和他所率领的队伍仍将为了援助我们而毁灭,并使我们陷入更大的困境。同样,我也不相信我们应当离开我们的祖国。我的提议是:即使为时已晚,我们仍要交还这整个战争的祸首———海伦以及她从斯巴达带来的所有的财富。在阿耳戈斯人掳掠和瓜分我们的财产并放火焚毁我们的城池以前,让我们将她归还给他们吧。”
所有的特洛亚人在心里都赞同并欢迎这意见,但他们又不敢公然地反对他们的国王。海伦的丈夫帕里斯则攻击波吕达玛斯,是可恶的胆小鬼,并称他为阿耳戈斯的代言人。“作这种提议的人,”他说,“必然会最先临阵逃脱。特洛亚人呀,你们想想,听从这样的提议会是合理的么?”
波吕达玛斯很清楚,帕里斯宁肯激起军队的叛乱而不愿放弃海伦,宁肯一死不愿放她回去。所以他无话可说,全体在会上的人也默不作声。当他们正在沉思,这时却听到门农已经来到的消息。特洛亚人都如同水手们经过自料必死的大风暴以后又重新看到闪烁的星光一样。其中尤以国王普里阿摩斯最为欢喜,因他确信埃塞俄比亚人的援助必使特洛亚人获胜,并焚烧所有敌人的船舰。
所以厄俄斯的儿子门农来到后,国王就赠给他和他的队伍珍贵的礼品,并盛宴款待他们。特洛亚人谈到他们的死难英雄们的功业,心情又感到轻松。在门农这方面,他也向他们述说他的神祇的父母提托诺斯和厄俄斯,述说无边的海洋和大地的尽头,述说太阳的升起和从海岸到伊得山和特洛亚城这遥远的路程以及他在旅途中所经历的英勇的冒险故事。这使普里阿摩斯听得入神。他满怀着友情和
热爱握着他的手对他说:“门农,我如何地感谢神祇使我这么一个老人可以看到你和你的军队,并可以在我的宫殿里接待你!你超出一切凡人,好像一个天神。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相信你必可消灭我们的敌人。”于是国王举起金杯为他的新同盟军干杯。
门农很赞赏这只美丽的金杯。这是赫淮斯托斯的作品,成为特洛亚国王的传家宝,一代一代地传下来。最后门农发言:“我不好在宴会上说大话并作过分自信的期许。现在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只是悠闲地享受你的饮宴,并考虑做些什么必要的准备。一个男子必须在战场上显出自己的威风。让我们早些停止饮宴回去睡觉,因为过多的酒和昏沉的夜对于明天的战斗是不利的。”说着,他就站起身来,普里阿摩斯国王不强留他,别的宾客们也随着他退去。
现在,当人们熟睡的时候,神祇们仍然在宙斯的神宫里饮宴并讨论特洛亚的战情。克洛诺斯的儿子宙斯能预见未来如同现在一样地明澈,他最后说道:“你们,有的关心阿耳戈斯人,有的关心特洛亚人,都是白费。你们将看见双方都牺牲无数的人马。即使你们在心里同情或此或彼的英雄,但绝不要幻想以为可以向我求情,因为命运女神对于我也正如对你们一样是毫不容情的!”
没有一个神祇敢于反驳万神之父宙斯。他们都默默地离开宴会,各人回到自己的屋子,悲愁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直到睡眠女神像怜悯凡人一样怜悯他们,让他们入了睡乡。
第二天清晨,黎明女神厄俄斯很勉强地升到天空,因她听到宙斯的话,已预先知道她的儿子必得遭受的命运。门农很早就醒来了。他揉开惺忪的睡眼———这
是他最后一次在人间的睡眠
———怀着急于和阿耳戈斯人战斗的热情从床上跃起,这时天上的星星刚刚隐没。特洛亚人和埃塞俄比亚人都紧束铠甲,如同暴风吹卷的浓云一样,由城门汹涌奔出,驰到战场上。大路拥挤着移动的人马,脚下的尘土滚滚飞腾。
阿开亚人看到他们奔来都很吃惊,火速攫取武器,从船舰奔出。他们所深深信赖的阿喀琉斯则在他们的中央。他骄傲而威严地耸立在战车上,如同宙斯手里的雷电一样。但是在特洛亚人的队伍当中,门农也同样地骄傲而可怕,就像阿瑞斯本人似的。在他的周围则是他所统率的战士们,准备随时听从他的命令奋勇作战。这两支队伍恰如两大海洋,汹涌着相对卷来,互相冲激。刀剑飕飕地响着,
矛在空中来回飞舞,呐喊声混杂着垂死者的呻吟。阿喀琉斯像一阵掀屋拔树的暴风突击着,特洛亚人在他的枪下纷纷倒毙。但门农也使阿耳戈斯人伤亡惨重。他杀死涅斯托尔的两个战友,现在又逼近这个来自皮罗斯的老人自己,因为老人的一匹马为帕里斯的箭射中,战车因而缓慢,门农高举着枪追来。涅斯托耳在惊怖中呼叫他的儿子安提罗科斯。听到他的喊声,安提罗科斯飞快地跑来,用自己的身子掩护着他的父亲,并将矛向埃塞俄比亚人投去。他跳在一旁,结果这只矛投中他的朋友,皮拉索斯的儿子厄托普斯。于是门农猛扑安提罗科斯,如同一只雄狮冲向一只野猪。那青年用一石块投击他的敌人,但石块碰到他的战盔被挡回来。接着门农的枪刺穿了他的心,安提罗科斯终于牺牲自己救出了他的父亲。
当阿开亚人看见他倒地死去,他们都深深地悲痛,但他的父亲悲痛最深,因为他亲眼看见他为营救自己而被敌人杀死。但他仍能镇静地呼唤他的另一个儿子特拉绪墨得斯来抵抗门农,保护死者的尸体。他从嘈杂的呐喊声中听到呼救的声音,斐柔斯也同他赶来。门农居然这样自信,让他们两人一直走近。他们向他投出的矛都从他的铠甲旁边飞过,因为他的母亲厄俄斯曾经在铠甲上念过神咒。当然,他们的矛也投中一个标的,但没有一次是本来瞄准的地方。当他们又和别的敌人作战时,门农开始剥取安提罗科斯的铠甲,但阿耳戈斯人都聚拢在死者的周围,就好像一群号叫的野狼守护着一匹被狮子撕食的牝鹿一样。当涅斯托耳看见他们的努力仍然失败了,他就大声悲号,叫唤着别的朋友们,甚至自己跳下战车来,绝望地奋力抢救他的儿子的尸体。但门农看见他走近时,对他很尊敬,就好像他是自己的父亲一样。“老人呀,”他说,“要我和你交手,那是不恰当的。在远处我看你,以为你是一个年轻的战士,所以才向你举起我的枪。现在我看见你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老年人。请你离开战场吧,因为我心里不忍将你击倒在地和你的儿子死在一起。至于你,人们会叫你做傻子,因为敢于作这样一种不相匹敌的战斗。”
但涅斯托耳回答:“门农,你所说的话很不合理!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称抵御暴敌,保卫自己儿子尸体的人为傻子。啊,如果你在我年轻时认识我就好了!现在呢,的确,我如同一匹老迈的狮子,每一只猎狗都能抵御我不让我侵害它的牧群。但你将看见我仍然可以和许多人作战,我的老年仅使我不能抵御最强的人。”
涅斯托耳一面说,一面离开儿子的尸体向后退。特拉绪墨得斯和斐柔斯也跟随他
走开,因此门农和埃塞俄比亚人毫无阻拦地前进,阿耳戈斯人纷纷逃跑。
涅斯托尔转身向阿喀琉斯。“阿耳戈斯人的保护者呀,”他向他叫唤,“看看,我的儿子死在那里。门农已夺去他的武器。不久他的尸体将为野狗所食。来援救我们吧!只有保卫战友尸体的人,才是真实的朋友!”阿喀琉斯注意倾听,心中十分悲愁,因他看见埃塞俄比亚人在成批地杀戮达那俄斯人。在这以前,他只是和特洛亚人战斗,并杀死了许多人。现在他放弃他们,集中力量来对付埃塞俄比亚。当厄俄斯的儿子看见他奔来,就搬一巨石向他投去,但石块被搪了回来,同时阿喀琉斯(他已将战车留在后面)徒步向门农进攻,用他的矛投中他的右肩。
这埃塞俄比亚人不顾创伤,向阿喀琉斯奔来,并且他的大枪向他刺去。它刺中他的臂膊,即刻血流如注。这时门农高兴地叫道:“你,魔鬼哟!你残忍地屠杀特洛亚人,但现在你碰到了一个女神的儿子,一个你所不能匹敌的人,因为我的母亲厄俄斯住居在俄林波斯圣山,她比居住大海与鱼鳖海怪为伍的你的母亲忒提斯高一等。”
但阿喀琉斯仅仅微笑着回答:“最后的结局将说明我们谁是更高强的父母所生的。现在我必须为年轻的安提罗科斯报仇,如同我过去为帕特洛克罗斯的死向赫克托耳报仇一样。”
说着,他双手紧握着他的长矛,门农也同样握着他的大枪。他们互相奔来,宙斯也使他们比任何普通人更高更强,更不疲倦,所以两人相持,不分胜负。他们彼此这样逼近,以致战盔上的羽饰都互相碰在一起。他们每人都企图使对方在胫甲上面或胸甲下面受伤,但都无效。他们的铠甲叮当地响着。埃塞俄比亚人、特洛亚人和阿耳戈斯人都高声呐喊,使天地为之震动。尘土在他们脚下飞扬,当他们的领袖在剧战时,双方的队伍也在凶猛地厮杀。俄林波斯圣山上的神祇们从高峰上俯视,看见他们不分胜负,也感到欢喜。他们有的欣赏着阿喀琉斯的勇敢,有的又欢喜门农的顽强,各人依照他与某一方面的朋友或亲属关系而有所不同。在神祇们中甚至要引起争端,这时宙斯召来两个命运女神,并命令浓黑的女神降临于门农,光辉的女神降临于阿喀琉斯。听到这命令,神祇们遂大声咆哮,声音响彻整个俄林波斯圣山,这里面有悲痛的叫吼,也有欢喜的呼声。
但两个英雄继续恶斗,并不感觉到命运女神的降临。他们仍然用利剑、枪和矢石攻击,互不退让。两人都顽强的支持着,像岩石一样。双方队伍的战斗也同
样顽强。战士们的肢体都血汗迸流,地上满是尸体。但最后命运女神支配了结局。阿喀琉斯的枪深深地贯入门农的胸脯,一直从背部透出,他倒在地上的血泊中死去。
现在特洛亚人逃遁,阿喀琉斯让他的朋友们剥取倒下的敌人的铠甲,而自己追袭特洛亚人如同风暴一样。在天上,厄俄斯发出悲哀的叹息。她用浓云的面网掩蔽着自己,大地顿时陷于黑暗。她命令她的孩子们即各种的大风疾驰到地上,从敌人的手下夺回她儿子的尸体,并将他从空中运走。遗留在地上的只是从他身体上流下的血滴。这些血后来变成一条紫色的河流,每年在门农战死的日子就冲刷着伊得山麓,并带着一股腐臭流过平原。此时门农的尸体被大风搬运着,离地很近,所以不忍心和死去的国王分离的埃塞俄比亚人悲哀地叫号着沿着海岸飞奔,直到所有阿耳戈斯人和特洛亚人都已看不见尸体了才罢休。大风将尸体放置在埃塞波斯山上,河神的美丽的女儿们为他在幽静的树林里预备一处茔地。最后厄俄斯从天上下降,与河流的女仙们悲泣着将门农埋葬,并为他建立巨大的坟墓。特洛亚人已退回城去,他们也十分悲痛地哀悼埃塞俄比亚的国王。甚至阿耳戈斯人也不能痛痛快快地庆贺他们的胜利。他们赞美阿喀琉斯的威力,称他为他们队伍中的骄傲,但同时和涅斯托尔一起悲泣他的亲爱的儿子安提罗科斯。所以这天夜晚,战地上震响着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