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不想搭理黄富贵,自己一个人在那自斟自饮。
今晚被殃及池鱼的他对黄富贵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只是想着快点回家。
耳边的琴声缕缕不绝,纵使是对古琴没什么研究,薛蟠也听得出弹琴的该是个大家。
琴声间歇处,有一年轻貌美的侍女捧着薄盘下来,一些和世子一道来的公子便往上面放红花。
一朵花大概得值不少钱,不然躲在屏风后面的老鸨也不会笑得脸都快要裂开。
琴师休息时,不时还有人递些诗词进去。
不过无论写得再怎么烂,都能得到屏风后面送来的一朵白花,偶尔也会有句代传的温柔鼓励。
如果有写得好的词,不一会儿,就能唱出来,有些识相的听了,带头鼓掌表示敬佩,往往就有满堂喝彩接上。
写出该诗词的人大多都表面一片淡定,至于内心爽不爽,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对面的黄富贵喝酒很凶,酒量却不怎么行,开始有些醉态。
叶长宝闻了酒香,忍不住开始贪杯,薛蟠也没阻止。
像这样喝点小酒,听点小曲,做点小诗,大概就是古代人有钱文化人为数不多的精神活动了。
只是有钱人到底是不一样,今晚世子请了一些人专门记诗,是想一句,说一句,到时候再自己看着整理,免去了饭桌上手沾笔墨的困扰。
今天晚上有他在一旁,那群受邀前来的书生也有些收敛。
毕竟紫仙姑娘刚到就说了,谁要能做出她觉得最好的诗词,谁就能和她私房一叙。
“觉得最好”一词确实微妙,她一说,大家就心领神会了。
这还不是为世子准备的?你写得再好,人家紫仙姑娘觉得不行就是不行,又何必真绞尽脑汁去想些什么好词去抢世子风头,都不过是陪人家来喝酒罢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大家就只关心喝酒了,薛蟠桌上那几个烂醉的人就是这么来的。
要说这世子为了美人,也很是努力,一晚上就拿出了二三十首诗词。
别人是念的都没他写的快,当然大部分都是些美人诗,把徐紫仙比作了下凡的仙女、绝世的玉人,反正怎么夸张怎么来就是,质量上不行,数量上已经诚意满满,今晚已是志在必得。
面对这种有备而来的对手,几个还有些想法的年轻人便彻底成绿叶了,做的诗也是一个比一个烂,有些念完,记诗的下人一看,哟,字数都不对,便自作主张地补上,也压根没人在意。
时间过得两三刻,记诗的见黄富贵已经喝了七八坛酒醉倒,叶长宝开始胡言乱语,只有薛蟠一个人在那自斟自饮后,想这桌人也出不了什么诗,打了个哈欠,也偷偷给自己倒了杯酒。
时间又过去一刻。
不知道是琴声的功劳,还是酒的作用,薛蟠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轻轻拍了拍老爷子让他做好被人扔出去的准备。
顾轻言忽然带着一大群书生过来了。
薛蟠皱皱眉头,不想理他。
顾轻言却笑嘻嘻地开口说话了。
“喂,听说你是卖古董的?”
“……”
“叫什么薛氏古董行来着?”
薛蟠不得不放下酒杯,点点头道。
“是。”
“哟,还挺厉害,连诗都不会写的人,竟在那卖古董,哈哈哈。”
顾轻言捧着肚子夸张地笑了,身旁的几个书生也跟着笑。
薛蟠强忍住肚子里生下来的火气,露出一个职业笑容解释道。
“古董鉴识这方面并不由我来做,店里是有些专营此道的师傅的。”
“哈哈哈,你们说多可笑,一个连诗都不会做,连字都不会写的人,什么都不懂就在那卖古董字画,谁敢买啊?真不愧是黄富贵的朋友。”
“……顾公子,你误会了,此时今天晚上我是第一次见黄富贵……”
“砰!”
顾轻言忽然砸了一拳在桌子上,脸一边,恶狠狠小声道。
“那就这能怪你自己倒霉,谁让你和黄富贵那贱人坐在一起。”
“顾公子和黄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是真不清楚。”
薛蟠很是无奈。
“只是事情一件归一件,我若得罪了你,向你赔礼道歉就是,我和黄富贵确实不熟……”
“你和黄富贵不熟管我何事?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会不会作诗?”
“……顾公子是想让我这古董行做不下去了?”
“哈哈哈,避重就轻。”
顾轻言轻蔑地摇了摇头,他恨黄富贵,却不敢真拿他怎么样。
但是这什么薛氏古董行自己没听过,便是迁怒于它也没人会说什么,当初黄富贵不也是这样对他朋友的?
现在因果报应,能恶心一下他朋友,自己也算报了仇。
“哈哈哈,但凡读过些书的人都会做诗,你一个卖古董的竟然不会,真是天下奇闻。”
顾轻言自顾自地笑了,对身边的朋友道。
“他的店叫什么来着……哦,薛氏古董,记清楚了没?以后家里有人要买古董,可千万别去,小心买到假货!”
一众书生笑着点点头,交头接耳。
薛蟠忍住了心头怒气,算着时间快到,世子也该赶自己走,便呼出一口气,喝口酒。
他固然可以抬出贾家来撑撑腰,但既然今晚一事快要了结,便也没必要再节外生枝,也就姑且忍了。
哪知这顾轻言见薛蟠忍气吞声,心中更是不痛快。
恰巧此事徐紫仙弹完一曲中停,厅里有些吵嚷,他便趁机转身对着楼梯口站着来看热闹的人喊道。
“诸位小心了,我在这可抓住了个古董骗子!
各位专程来听紫仙姑娘弹曲,想必也是读过诗书的人,好诗虽难得,但作诗简单该是清楚。
可这人!薛氏古董行的!在这憋了一个时辰,连半个字都没有写出来!
试问这样一个人,他真的能鉴赏字画吗?真的看得懂古帖吗?以后买古董,你们敢去他们那里买吗?
而且我刚刚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这薛氏古董行,竟然花了三万两,买了两万两都不值的残帖,早就让那些同行笑破肚皮去了!”
薛蟠一愣,把酒杯捏住了。
这事如果是以这种形式出现在别人耳朵中,可就大大地违背他的预期了,之前所做的工夫也会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全部毁于一旦,经此一晚,以后古董行是真不要开了!
这顾轻言是真想把他逼死。
“轻言,你在那边吵什么?”
“世子,不得了了,我听别人说,那边的年轻人家里是卖古董的,叫什么薛氏古董行。
你看他,连首诗都写不出来,还有人说他刚刚就在二楼,用三万买了两万都不值的残帖,想必是什么都不懂!
要知道这古董可不比其它,什么都不懂还敢出来卖古董的,你说他是不是骗子?”
“知道了,以后记住他们家,让人买东西的时候注意就是。”
世子摆摆手。
“赶他走,赶他走。”
“……”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不客气地逼近薛蟠,看来就要动用武力。
烛火摇晃。
薛蟠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他想想,抿了抿嘴道。
“记下来吧,诗名,将进酒。”
在一旁负责记诗的愣了愣,拿好纸笔。
将进酒?就是叫人喝酒的意思嘛,看来是首劝酒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
记诗的愣了,这个开头……劝人喝酒和“黄河之水”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