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今日已是大年初一,本该是阖家欢乐共聚暖阁赏春的时候,远看名剑山庄派出的黑魂剑骑如雪原上的风暴般呼啸而过。不多时,十来个身披黑甲的大汉骑着黑色的骏马停驻在一间破庙前,这破旧的寺庙就是北城东边的观宁寺,这里早已在战乱中被拆的七零八落,独留寺庙正中供奉菩萨的大殿还能暂避风雪。他们利落的翻身下马,走进这间破旧的寺庙,抄起地上几乎朽掉的火把和油布,燃起微微火光,边照着路边往庙中走去。
进到正中的大殿,除了观世音菩萨的塑像之外连供桌都已被摧毁。找不到密道的出入口,更没有人曾来去的痕迹,一番搜索无果,为首的剑士带着大部分人马往东边继续搜寻,只留下两个年纪稍小的在庙里继续守着。
天已经亮了大半,风雪也逐渐停了,庙外陆续有来往的商旅经过,人群后面跟着两个身着异样服饰的男女,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男子身材精瘦。此时严守庙中的两名剑士看那两个男女穿着天狼族人的服装,猜想是逃跑的侍卫桑克和乳母,便提剑走去。
正欲上前质问,怎料桑克扬手将握着的长鞭甩出,长鞭的一端击打在原本残破的门框上,更是将那半朽的门框打得散碎,两名剑士往后一闪、躲过了长鞭的突袭,抬手挥剑向桑克刺去,只见桑克用力抽手,将鞭子舞回缠住了其中一人的剑,再灵活的躲闪着另一名剑士的攻击。乳母见状、抱着怀中被声响吓哭的婴孩躲到一旁、看着桑克和那两个黑魂剑士缠斗。
打了几个来回,商队的人见到这般搏杀都被吓得逃走了,空旷的破庙前只能听到鞭和剑在风中挥舞出的嗖嗖声。初春的太阳已经升起半空,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粼光,早些时候去东边搜寻的黑魂剑骑也尽数归来,看到桑克三人缠斗不休也都来出手帮忙。原本以一敌二还能打个有来有回,现在突然加入十数名高手,桑克根本没有胜算,只得拼尽全力用长鞭勒住方才与他缠斗的一名剑士作为要挟,为首的黑魂剑骑见状,迅速飞身下马、抽剑断鞭,顺势用剑锋挑瞎了桑克的左眼。吃痛的桑克只觉得眼前一片血海模糊,倒在雪地之中,乳母抱着孩子正欲上前便被其余的剑士给挟持住,不敢动弹。
“以多欺少,实非英雄,乘人之危更是胜之不武。”不知何时,庙外有人说话,听声音虽有些年纪却声如洪钟。一众黑魂剑骑向破庙的四周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僧服的老和尚从庙后走出来,看他这身装扮却又不像是中原僧人的装束,手中拿着一串大佛珠,看不出佛珠的材质,但每颗佛珠却长得莲花样式。见桑克捂着眼睛、蜷缩着身体在雪地里痛苦的呻吟,老和尚轻动拇指便将两颗佛珠弹出,隔空轻击桑克的隐白、阳陵泉二穴,弹指间桑克的痛苦便减轻了许多。
为首的黑魂剑骑看着向桑克走去的老和尚,其步伐矫健却落雪无痕,冰天雪地却衣着单薄,空中有微雪落下却不沾其身,再看其面貌温和平静,慈眉善目,灰白的胡子和眉毛添了些仙气。老和尚走至桑克身前,又从袖中拿出一粒保心丹让其服下,桑克感激、强撑余力也要向老和尚行礼。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只求大师慈悲救下我天狼一族刚满一岁的小主人。”桑克说罢,想要起来艰难的跪拜。老和尚见状、抬手扶住桑克,又轻轻的拍了拍他,示意他无需行礼。转头看向那边妇人怀抱的婴孩,原来是天狼一脉的遗孤,素闻天狼一族骁勇仗义、驰骋冰原,今也遭灭族之祸,虽不明其中缘由、但若见杀生还袖手旁观也实非佛之本心。
一众黑魂剑骑看到老和尚回头望着那婴孩,便速成剑阵准备迎战,挟持乳母的黑魂剑士得令后便将乳母一剑封喉,抱着婴孩就想上马逃走。老和尚看着身前数米远的剑阵,再看十米外正欲骑马逃走的黑魂剑士,随即抬手打出四颗佛珠,佛珠飞旋而出,引得雪花都变了方向,使出的力劲不大,但也能将黑魂剑士们手中的重剑震落,趁着众人面面相觑之时,老和尚运功收回先前打出的佛珠,向前一步踏雪飞出,点踩其中一名剑士的肩膀,凌空一个跟斗便追上了逃跑的黑魂剑士。原已骑马逃走的黑魂剑士宛若惊弓之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老和尚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老和尚揽过被抢走的婴孩抱在怀中,见那婴孩冲自己笑,也乐了起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你们留这孩子一条性命,便是留自己一条性命。老衲既然与此子有缘,今日定不会让你们将其带走,你们已造杀孽,放下屠刀才是生之大义。”说着看向倒在雪地上的妇人。
众黑魂剑士看着自己手中的断剑,被吓得直往后退。
“大师身怀绝技,菩萨心肠,还请大师告知名讳,让我们输也输个明白。”为首的黑魂剑骑开口道。
“老衲游僧三宝,自西域无边禅寺来。”说完,老和尚恭谦的单手合掌行了一礼。
“原来是西域无边禅寺的三宝大师,失敬失敬。久闻大师云游四方广述佛法,以梵音驭魔经和天音定魂珠镇世、且身怀无边禅寺内数种绝技,可算当世神僧。可大师今日冒然插手我北城之事,恐怕也不合规矩。”为首的黑魂剑骑欲抑先扬道。
三宝大师则很淡然的说到:“老衲还望诸位施主能手下留人,莫要再执念下去。”正说着,其中一个黑魂剑骑就将手中重剑朝桑克扔去,三宝大师以耳听声,轻弹手中佛珠,只见雪花再次异动,就听到重剑被震断的声音。还未等那黑魂剑骑从惊诧中反应过来,三宝大师已抬眼盯着他,让人肃然起敬。
为首的黑魂剑骑怕激怒了眼前这老和尚,赶紧说到:“今日大师手下留情饶我等性命,我等感激不尽,他日再见还望能向大师再讨教一二。”说完给大家摆了个手势,一众人得令、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黑魂剑骑远去,三宝和尚才走过去仔细查看桑克的伤势。桑克的左眼受了重创,以至失明,方才点其隐白、阳陵泉二穴也是为了给他止血止疼,服下保心丹内伤无大碍,只是身上和眼睛的伤口还需找个大夫帮着处理一下。
桑克见到三宝大师对怀中的小少主颇为爱护,心生一念道:“大师,天狼一脉惨遭灭族,我只求少主能在这乱世中平安长大,若大师肯收留少主,我也好在黄泉路上对先人有个交代。”
“是缘亦是劫,横竖躲不过。故人已去,何必追随,你若无家可归便随我回无边禅寺,出家也好或是在山下做个农夫也好,只要能放下前尘旧恨,此生亦可在乱世中求份安宁。”三宝和尚平淡的说道。
“多谢大师点化,我愿追随大师左右,在寺中做些粗使活,断发之日便作不闻不语,只为少主这一世的安宁。”桑克跪地磕头,心想现在能保住少主的恐怕也只有三宝大师了。
太阳过了正中,桑克草草葬了被杀死的乳母,一同埋葬的还有自己手中的长鞭。因为怕名剑山庄再派人来寻,三宝和尚与桑克便抱着怀中婴孩准备上路。正准备离开破庙,三宝和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带着的干粮分了一半放在供奉菩萨的大殿门口,走时不忘大声说了句:“饿了就出来吃吧,别躲着啦。”
桑克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所以好奇大师在与谁说话,正欲开口询问,三宝和尚就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来这世间走一遭,能渡一人是一人。”说罢便抱着婴孩走远了。桑克回头看看这宁静的破旧寺庙,终是转身跟了上去。
傍晚时候,天又下起了大雪,路上也再无人迹经过。庙中大殿里却有些声响,先是发出木头厮磨的吱呀声,不多时菩萨像所座的莲台一侧便打开了,细看这木质的莲台侧边有扇机关小门,只能从密道内打开,因为年代久远加之莲台机关做的严丝合缝,所以开门才变得如此费劲。
只见那深邃幽长的密道之中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原本扎着的双髻头也因奔跑碰撞有些散乱了,脸上蹭了些密道中的黑灰,和出的汗混在一起,更难看出模样。倒是她胸前抱着的小婴儿照顾的仔细些,小丫头用薄纱轻轻的盖着点婴儿的脸,不让灰尘落在她身上。
警惕的抱着婴儿走出密道,掩上密道的出口,躲在殿中角落透过木板墙面残缺的部分向外看,发现没人经过了,才稍微大着胆子走到殿外。看着满天的飞雪,再摸摸自己饿扁的肚子,若不是听见有人叫她出来吃东西,又因为一整天没吃饭饿极了,她是绝不敢出来的。再看看怀中的婴儿也已经饿的不太出声,一时慌了,赶紧捡起大殿门口的干粮,合着雪水一起嚼细了、含暖了,一点点喂给婴儿吃。小丫头坐在大殿的门槛上,自己吃一口,不一会儿又喂小婴儿一口,很懂事的模样,再看她穿着素色的长褙着裤,身上最暖和的是一件外披小袄,没什么华贵精致的装扮,倒像是丫鬟出生,她怀中抱着的小婴儿与她一比更显精贵,包裹用的小毯子也是锦缎面子蓄了上好棉花缝制的,还用兔毛滚了边。小婴儿的身侧放着一块润白的玉佩,像是生来就不离身的物件。
自己吃饱了,看看怀中的婴儿也恢复了些,便收起剩余的干粮,捡起一根木棍走出了这间破庙。这风大雪大的天,四处也没了光亮,唯一能看的就是月亮,小丫头实在是不知该往哪里走,想着东边是荒山,北边和西边都要途径北城,定是去不得的,只有往南边走,想起以前还生活在北城的时候听来往的生意人说过南边暖和、富足、安定,那就南行吧。
想着便下定了主意拄着木棍往南走,临走时为求平安还在庙中的菩萨像前虔诚的磕头祈祷,这尊净瓶观音像塑的质朴,见她一手持着净瓶,一手指尖朝上欲以佛印点化世人的样子,但是看着却十分恩慈,像是也在盯着小丫头看似的。
丫头给菩萨磕完头就抱着小婴儿匆匆离开了,冒着风雪连夜赶路也只是怕被北城的人追来抓住,加之现在有风雪,路上的脚印都会被掩盖住。小丫头低头看了看胸前抱着的小婴儿,摸摸她的脸,像是逗逗她似的,随后盖上原本罩着的薄纱,继续向南走。
北城城主府内,之前派去寻人的黑魂剑骑都无功而返,回报说未曾见到丫鬟和小郡主,只见到桑克和小凌烈被三宝和尚救走,杜剑野听了消息后皱着眉头。
“写传书让各地的帮派和江湖人士都帮着留意一下,一旦有小郡主和那丫鬟的下落即刻通知我们,若能助我们寻回小郡主,黄金万两以作答谢。至于凌傲的孩子和桑克,既然被三宝大师救下,想来这一生也能安定。”纳兰文轩摆摆手让来报的黑魂剑骑退下。
杜剑野还在为小郡主下落不明而揪心,但看到纳兰文轩屏退左右,便知有秘事相商。
“关于天狼一族中了迷药的事查的怎么样了?”纳兰文轩开口问道。
“禀城主,天狼一族生前确实有被人下了药的表象,找了好几个大夫看过了,并不认识这种迷药,只知其无色无味,一般习武之人若食用此药便会内力尽失直至药效散去。那日天狼族人大多都中了此药,虽药力不猛,但也足够让他们战力大减。这两日我也暗中排查过,并未找到下药之人,更未找到任何下药的痕迹。”杜剑野回禀道。对于此事他也困惑良久,照理说再小心的凶手也该有蛛丝马迹可寻,可总是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纳兰文轩听后思索良久道:“此事就此打住,连你都找不到任何痕迹,可见下药之人心思缜密,手段高明,我们再查下去一定会打草惊蛇。对方既然能做一次,无论处于什么目的,就必然还会有更多动作,以后多留意点便是。”
“是,今后我会多留心的。现在城主府里的侍卫、下人大多也都是从山庄那边调遣过来的,用着放心些。”杜剑野说完忍了忍又道:“大公子还是留在名剑山庄教养吧,自从他生母去世后他就只听教习先生和随侍嬷嬷的话,嫣夫人素来性子淡然,身子也弱,现在又刚生下二公子,哪里还看顾得过来。”
“照你说的办吧,我平时多去看看他就是了,浩儿生母早逝,始终是我对不住他。对了,我这两日要去落霞村办点事,北城这边你多担待。阿嫣那头我稍后会去跟她说的。”这段时间都在忙着这次的变故,有太多人没能顾及,甚至都还未跟更多人提及肖霞的事情。
杜剑野离开城主府后,纳兰文轩独自在书房中良久,饭也没顾上吃,直至入夜才去了慕容嫣所居的小院。
站在庭院中,夜里凉风微动,吹得院中处处是兰花的异香。慕容嫣素来喜欢兰花,诺大的院子里大多都种着各式各样的兰花,其中以她及笄之年收到的贺礼紫叶朱兰最为珍贵,此兰叶为紫色,花朵如烈焰般绚烂,每到夜间温度较低时便能散发迷人香气,其叶是天下难寻的疗伤灵药,而花朵食之则会令人麻痹。紫叶朱兰本不适宜养在北城这种气候之下,可由于慕容嫣悉心照看,又让人置炉火于院中四角,使整个院子的温度都比外头高一些,这才养活了这些精贵的花草。
看着寝室内还点着烛火,窗纸上印着女子如花般曼妙的倩影,清冷柔弱,倒影中见那女子手持书卷,一动不动的看着,想来是看的很专注吧,一时间令纳兰文轩看的有些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的女子先发现了他并开口问道:“文轩?是你吗?”这时纳兰文轩才回过神来,迈步前去推门而入。
“阿嫣,这么晚了你还未休息。这两日是不是都休息的不好?”纳兰文轩关切的问到。
“只是一时还不太习惯,这城主府如今空荡荡的,白日里带着下人们收拾,总是容易触景生情。”放下手中的书卷,慕容嫣轻声细语,略带哽咽,说话间柔弱的将头靠在纳兰文轩肩上,摘去发饰后如瀑的长发垂着,兰花香气的发油若有似无的缭绕在侧,令人情动。
一时间迷醉在这温柔乡中,纳兰文轩也伸手环住娇弱的妻子,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的闻着那隐隐的兰花香气。
“文轩,咱们把浩儿也接过来吧,我今天已经叫人把从前三弟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浩儿可以住那里。”慕容嫣略带试探的问。
“辛苦你了阿嫣,你身子本来就弱,又如此操劳。浩儿的事先不急,等他长大些再说吧。”
“噢,那就等浩儿再大些吧。本来我是想接浩儿来,我也能一并照看,日子久了,将来晖儿长大他们兄弟俩也有个伴。”听闻纳兰浩不愿搬到城主府,慕容嫣心中总是有些忌惮,可又不能表露于人前。
两人沉默良久,纳兰文轩终是开口:“阿嫣,有件事我一直都还未与你说。其实当日我闭关遭人暗算,命悬一线、险象还生,逃到山中后,是被人所救才能化险为夷。”
听到这里慕容嫣就知道纳兰文轩要说什么,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的问到:“你一直没与我细说过当日的事,救你的恩人是谁,我们要好好报答才是。”
听妻子开口这般讲,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些,纳兰文轩接着说:“我当时逃到北城附近的山林里,是霞光村的一个姑娘救了我,亏得她不理世俗、悉心照料,我才能痊愈。她待我很好,相处的时间久了有了情分、逾越雷池,终是要对她负责任。”
慕容嫣不出声,纳兰文轩又开始担心道:“她叫肖霞,父母早逝,家中无人,自小在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我想接她来纳为妾室,给她个名分,至少也不负她的救命之恩。”
“你为何不早与我讲?你若是早告诉我这件事,我早会派人将肖霞妹妹接来。你是怕我心生妒忌不答允吗?”慕容嫣直起身子质问到。
“伤势痊愈后初回北城,满脑子都是复仇的事,加上那时你刚诞下晖儿不久,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你说。”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对慕容嫣有许多歉意。
“那明日你就去将肖霞妹妹接来吧,我明日再让府里的下人收拾出一个漂亮些的小院给她住着。多一个人照顾你,我也更放心些。”
“谢谢你,阿嫣,谢谢你。嫁给我实在是委屈你了。”说着纳兰文轩将慕容嫣横抱起走到榻边,坐下后轻抚着她的长发,下巴厮磨着她的额头,就这样温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