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隅,紫禁城墙之下有一古朴小楼。虽毗邻皇城,但此楼所在偏僻,环境清幽,不明就里之人或以为是京中某位显贵意闹中取静之所。然而久居京城之人不难知道,这看似静谧雅致的小楼小院实则归属于京中最神秘的皇权势力——锦衣卫。小楼三层,实已高于宫墙,若立身于露台之上,便可与帝国的皇权中心——乾清宫遥首相望。然而,有此资格登高一望者,不过锦衣卫的指挥使,与掌管南北镇抚司的两位同知而已。
除了端睨天下的露台外,小楼三层还有一常年门窗紧闭的小厅。夜色漫漫,皎皎的月光被挡在花窗之外,厅内点起几支长烛,残灯无焰,四下影影重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阴冷。
小厅的尽头有一静室,织珠为帘,清风一拂,如珩佩流响。珠帘之后香烟袅袅,又有一修长身影,仿佛被密织的珠帘隔绝于尘世之外。
一位身着华贵飞鱼服的魁梧男子立在珠帘前一丈处,恭恭敬敬,长揖到地。
“三个月前沈大人奉密旨赴南昌府调查取证,没想到竟一路从南昌府查到商阳府,还险些把定国公的公子,陕甘总督的侄儿绑回来。沈大人此行的劳苦,现下朝中恐怕无人不晓了!”珠帘之后传出的竟是洋洋盈耳的女声,虽其声轻柔却凭空伴着一股威严庄重之势,此言明褒暗贬,让听者心惧。
果然,厅下之人听后立刻跪倒,叩首在地,“陆大人明鉴!属下查实南昌府宁王确有叛国作乱之嫌,但谨记大人叮嘱,慎防打草惊蛇,不敢有越权之举,一应佐证月前已派人上呈大人。属下只身前往商阳府实为调查出行前大人秘密交待之事,当时事发突然,未来及上报只得自行决断。至于缉拿定国公公子,乃是形势所迫,此间情形一言难尽。然则属下确有疏于筹谋,顾虑不全之处,行事不够隐秘有悖于大人的交待,请大人责罚。”
下跪之人自然是刚刚由商阳府返京的沈定邦了,而帘后女子却是大名鼎鼎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使陆离。普天之下少有人知,统率着王朝最神秘而强大特勤机关锦衣卫的,竟是一介柔弱女子,而或许连京中大多皇室显贵,文武重臣都不知的是,此女子还有着另一重身份——当今圣上唯一的同母妹妹,镜月公主。
镜月公主地位尊崇,容貌绝美又聪慧过人,在皇室之中颇有才貌双全之名,因而年少之时仰慕者颇多。当嫁之年由先帝指婚于时任神机营都督,出身在朝第一世家的才俊万俟长卿,郎才女貌,一时佳话。然而五年前,前途无量的驸马万俟长卿意外卷入了一起波及甚广的叛国案,不仅自己殒命,还令当时如日中天的豪门巨贵万俟家遭到重创,虽凭借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劵逃离了举家覆灭的厄运,但在朝中军中的势力深受打击,十不存一,甚至还被强制迁出祖居的封地扬州,镜月在皇室中的地位自然也不复往昔。丧夫的镜月自此行事低调远离大众视线,除皇室重大典礼外鲜有露面。渐渐地,人们或许已经忘却了皇室之中还有这么一位美貌又多智的公主。然而没有几人知道,镜月化名陆离,以一介女儿之身,是如何在这诡谲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牢牢握住了锦衣卫这一人人觊觎的神秘实权力量,成为了足以撼动王朝,搅动天下风云的掌局者之一。
“沈大人所查证据凿凿,宁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事已上报内阁,宁王的动向亦在锦衣卫严密侦听之下,沈大人此次行动已然圆满。”陆离语调平和,不露喜怒,又道,“然则颇令本司困惑的是,据线报宁王的情报系统甚是实效,其对应天府周边兵力部署,江浙水师调度,甚至朝中风向都能一一迅速捕捉掌控,这也是本司委托沈大人隐秘调查的缘故。”
沈定邦道,“陆大人所言甚是,据属下所查,宁王所掌控的情报十分实时详尽,下属原本推测是有朝中要员为宁王买通,暗中传递消息。经属下暗查,宁王贿赂朝中大员已非一两日,大多官员都脱不了干系。与宁王私交最为密切的当属深得圣上宠信的刘公公,然而权宦之间斗争最为激烈,在地方监军的宦官集团与刘公公素来有隙,因此向来排斥宁王,自不会为其所用。文官之中能接触到如此军机的不过六部首脑与内阁要员,就属下所安插的眼线所报,宁王谋逆的传言在京城中尘嚣甚上,大多文官已与宁王切断了往来,均怕担上嫌疑。”
“哦?如此说来,宁王或是依仗与第三方势力获取情报吧。”陆离问道。
沈定邦道,“大人明察,属下早年闯荡江湖之时偶然听闻过一江湖神秘组织,受雇于少数顶尖势力,专门负责打探各方情报,听闻其行事极其隐秘,成员,背景甚至接洽方式除一些顶级门派的掌门外无人知晓。然而,该组织探查范围甚广,信息获取迅速而精确,江湖盛赞:天下无其不查之事,无其不涉之局。”
“口气不小。”陆离冷笑道,“天下尽为其所查,那要我锦衣卫作甚。”
“大人所言正是!”沈定邦又道,“属下在南昌府暗查期间无意中获得此组织行迹,揣测此组织或是宁王情报来源。”
“沈大人所言颇有道理。”陆离问道,“可曾有所收获?”
“说来可惜,此势力行事太过隐秘,竟在我司严密监视之下完成了情报交接,属下所安排之人完全没有捕获其行迹。”沈定邦道,“不过,属下却掌控了情报买家的动向。”
“此势力兴风作浪多年而不被我司觉察,自然有其掩人耳目之法,事发仓促,沈大人能有所收获已属不易,不必过于自责。”陆离安慰道,“买家可是宁王府人?”
“回大人...”沈定邦突然有些犹豫,却还是继续说道,“来人是万俟家高手。”
“如此...”陆离听后微微沉吟片刻,继道,“那之后呢?”
“属下暗中跟踪此人一路由南昌府至商阳府,欲在其与下线接头之时一举将其抓获,不料...”沈定邦有些愤愤道,“不料却三番两次被定国公府的二公子阻挠,功亏一篑。”
“所以你就抓了定国公之子,欲行引蛇出洞之策,不料诱饵却被人轻易劫走,连个尾巴都没有抓到。”陆离冷冷说道。
“属下无能!”沈定邦赶紧再叩首道,“事发在商阳城中,定是墨家万俟家坑瀣一气将人劫走,只是劫囚之人着实狡猾,做得滴水不漏。属下本想在陕甘总督率军军演之际运送囚徒返京,这样即便是被劫走也可以通过排查缺席军演的兵将找出涉事之人,不想...”
“不想满城官兵连同定国公府卫无人缺席,沈大人丢了线索又得罪了封疆大吏,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陆离淡淡的说道。
“属下无能!”沈定邦只得一再叩首。
“墨家随成祖靖难,功勋卓越,功成后隐退商阳府至今已经营两百余年,其属下势力绝不仅仅是表面上如此,岂是那么容易被你算计的!”陆离厉声道。
“大人智计无双,属下望尘莫及!”沈定邦看陆离阴晴不定,心中颇为惴惴,忐忑道,“属下南昌府一行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有一密事正欲上报大人。”
“沈大人是否想说‘龙鳞石’?”陆离道。
“大人...”沈定邦本欲借机请功赎罪之辞却被陆离轻描淡写的点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五年前的一干风波皆因龙鳞石所起,沈大人身为锦衣卫同知,自然知晓其中隐秘。陆离须得提醒沈大人,那夜所见所闻,关于‘龙鳞石’之事务必烂在肚里,好自为之。”陆离轻轻道。
“可是大人...”沈定邦心有不甘,还欲强辩。
“沈大人!”陆离打断道,“沈大人离京数月,可曾思念家中小姐。沈小姐的病我日前已遣太医瞧过了,新药效果显著,不出数日小姐便可下地走路,但若要除去病根尚需时日,沈大人还是快些回家团聚去吧。”
沈定邦听后浑身一颤,不敢多言,叩拜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