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的时候林依安的房门被敲响了。开门后感觉头顶有沙沙声响,风带着屋内的风铃一起响了起来。安然趴在门边上一边对她做鬼脸,一边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姑娘心中忽然闪过一种酸楚,半边脸被逗笑,半边脸又闷闷地,想哭却无泪可流。她将身子贴在另一边的门框上,倚着问:“去哪儿啊?已经十二点了,太晚了。”
“带你去告别,带你去迎接。”安然说着忽然笑了,“不晚,这时候人少,时间刚刚好。”
林依安把视线垂下来,从安然身旁的空隙看楼下的风景。视线中那沙发软软的,看起来好像刚出炉的蛋糕,躺在上面的感觉又应该像粘腻腻的打糕。房间里被幻想中演绎出来的春夏秋冬禁锢着。挂着雪的松树枝,银白色的,换口气就能吐出白雾。
林依安把视线送回来,又落到了覆在杉木门框上的手。长长的毛衣袖是棕色的,包住手腕与手掌,与木头融为一体,只能见到几根枯瘦雪白的手指。像灌木丛里闯进一只银狐。林依安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指尖冲出来,她必须得紧紧按住才可以,指甲上的白色月牙都跟着用力的那种。小姑娘顺了顺头发,万念俱灰地回答:“带我去和世界告别吗?我太困了,告别了也好。”
她好像说动了安然,此刻却觉得是安然看透了她。小姑娘的心里很动荡。因为她从来没有遇到有人为她的情绪这样入戏。从来没有人在夜晚来敲她的房门,敲开房门的目的是要打开她的心门。他给过她两次希望,一次是雨夜中敲门想让她走,一次是雪夜中敲门要留住她。
林依安不觉得难过,那年在小巷胡同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就在眼前。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为他们的相遇制造机遇,这视线能触及到的一切似乎都在发情。他给的家像一颗秀逗糖,先酸后甜再消失。她心里走不出大沙漠,糖果早有一天会消失。人不能太贪心,就像她低头望见左手时会幻想无名指上有一枚钻戒,抬头看见他时戒指又骤然消失。
“是带你告别过去,告别深渊,告别孤岛,告别所有的不开心,告别你想告别的。”安然笑着对她伸出手,手心向上,做出迎接的动作。“如果我不说告别,或是迎接。如果我只说要带你去个地方,你会跟我走吗?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车上有毛毯,暖暖的,副驾驶给你坐。我可以把车顶收起来,你去感受风,感受雨,感受雪。蛋糕店有你最爱的蓝莓蛋糕,我可以给目的地多加一站。路过咖啡店时管它打不打烊,我也可以给你买一杯浓咖啡。
“第一次听见你按门铃,我怎么会想到这声铃从此就刻进了我的脑海里,响个没完。如果林小姐是路过,怎么会路过我心上就不肯走了?如果林小姐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我来的,那现在就跟我走吧。”
小姑娘把手送了出去,送进他掌中,安然立刻握起来。他仿佛能听见她说,我命就交给你了。林依安其实早就已经忘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安然的,只是一开始小心翼翼的喜欢,到后来就变成着了迷地想见他。
出了门就看见敞篷跑车,她感觉自己是被迎面吹来的风强烈地推进车里的。风把刘海儿吹得掀起来,换个方向就被吹得瘪下去。安然一面向她说晚上好,一面慢慢地开着车。开进都市之间的车道上,风力小了不少。林依安这时候看见后视镜上挂了一个小小的坠子,随着车子开动的幅度左右摆动。在眼前,有点碍眼。如果这是别人的车,她一定会觉得土里土气的。可这是安然的车,她瞬间觉得好看极了。
视线跟着挂坠落到安然侧脸上。他大衣领口高高的,仔细去看,感觉里面黑漆漆的,好像装满了整个银河系。数不尽的好奇和欲望。她顿时被自己的念头吓到。林依安连忙去更改视线的范围,睫毛跟着慌张地眨了眨,像扑闪的羽毛扇子。安然的感知却先她一步。嘴角弧线弯起的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他的脸颊。
“你怎么总看我?”安然的视线朝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了她慌慌张张的神情。声音比风还轻,被带着送进了她耳朵里。林依安咬了下嘴唇,呼吸道都堵塞了,支支吾吾。安然这时候也显著地紧张了起来,笑容搁浅在了嘴边。
“我,啊……谢谢你。”
正好开到市中心,那片有咖啡店和蛋糕店的街区。安然瞥见旁边有几对情侣围着挂彩灯的树拍照,手里的奶茶热气腾腾,烟雾越往上飘越消失不见。他回看了她一眼,心里酸成了柠檬,慢慢地、轻轻地在心里回答她,没关系。
没关系。谁让我注定是和你没关系的人。谁让我注定是聚光灯下的人。谁让我注定是走到哪里镜头就跟到哪里的人。谁让我保护不好自己更没资格来保护你。
安然的笑浅浅的,语调毫不在意:“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表白呢。”话音刚落,他无自觉地转头去看她,却发现林依安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小脑袋缩在衣领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如果不是看到她右手正死死握着把手,如果不是感觉她下一秒就可能会跳车,他不会停车。
安然问,这旁边有咖啡店,喝咖啡吗?她说不。他又问那吃蛋糕吗?她也说不。
好。一脚油门逃离了这片区域,灯火辉煌瞬间消失在了视线里。安然没给她反悔的机会,她也没打算反悔。
目的地是北京的一条老街区,阴霾聚集在空中。檐上的雪将世界形成一片迷茫的白,落到地上就变成水了,打进小坑洼里。安然停了车一路走在前面,小姑娘跟在后面。路过一片树丛看见里面藏了一架钢琴,表面覆了一层雪。林依安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感觉雪下面是黑得发亮的漆。她无自觉地往后退。
安然缓缓抽开琴凳,琴盖原本就是开着的。他用纸巾顺着琴键根部向外扫,扫掉上面的尘土。街边的路灯灭了许多,暗沉沉的,只留下一盏灯,将影子与琴与他形成一个漂亮的夹角。浮沉在光束下飘舞,每一粒尘埃都像宇宙中的一颗星。林依安双腿扎根在酒红色的石砖上,抬起头看见枯树枝衬在夜空里,低头就能看见他正细细摩挲每一个琴键。
林依安心头凉凉的,眼前的景色如果不能被装进水晶球里就太浪费了。那种轻轻一晃就会下雪的玻璃水晶球。她总感觉这又像是记忆中忽然出现的,她在画板上一笔笔描绘出来。握笔姿势并不正统,她只是着重于表达。结果并不重要。
安然擦完了琴键来握她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事情在他们之间就变得如此自然了。林依安走到钢琴面前,在琴盖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像在湖水中见到自己,轻轻一碰就消失了。这是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生命。无声地笑了。他太狠心了,真想能有那么一秒钟不爱他。
安然接下去:“可惜北京没有海。如果有,不管多远我都带你去看。看海浪、看波纹、看夜空,看没有人欣赏依旧闪耀的北极星。我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救你。我只能说,如果有天你注定要远航,那我一定陪你去。我陪你一起躺在孤岛上,你躺够了,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年签售会,你最后一个上来,拿到签名照的时候笑得那么好看。你那样对我笑,我怎么能忍心放你走?后来的舞台上,没有练习过还是把整场演出完成了。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懊悔怎么没去看看你。看你最自信的样子。我想把她留下来。
“后来在门外遇到你,琴房遇到你,剧组遇到你,排练现场遇到你。那么多次,你都是为我而来。我一直以为那种眼熟是像书中描写的上辈子见过面,我们的缘分。原来是我真的见过你。你亮晶晶的,只是一眼我就移不开了。如果没有钢琴,我们这辈子是不是就要错过了?如果林小姐从前是为我而活,那这次可不可以再多加一个期限?
“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们的秘密。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在,你可不可以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好的坏的我都不在乎,重要的是你弹的。你可以把这里想象成音乐会的现场,一场只有我做观众的音乐会。”
安然的声音就像刚出炉的蛋糕,林依安被热雾熏得眼眶泛红。他拎出一个淡黄色的挎包给她,林依安接过,发现是十多天以前她丢在比赛现场的那个。里面的乐谱整整齐齐。
安然说:“我给你拿回来了,别再弄丢了。”
别再弄丢了。别再弄丢了吗?这些天,是她把自己弄丢了吗?她记得有一次和安然说,她喜欢这世界上先比她存在的事和人。古典乐、喜欢油画大于其他画。喜欢远远地就能看见他的美好,然后自己奋力去追随的感觉。喜欢你。
安然忽然提醒她鬓边有根白头发,她立即慌慌张张地去找。拔掉后笑眯眯地跟他打趣。你看,这就是总去追随的代价。追别人好累的。
林依安顺一顺裙子,坐下来。黑色琴键像巨齿鲨的牙。刻骨的寂寞中,所有纯粹的情绪不是被缩小,而是无限放大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了这段感情如此勇敢。她把一个女孩最青春的八年用在追逐星河上,不卑不亢,全部镂空进宇宙中。
林依安摸着琴键,感觉颊上的泪被风吹横了。横过去他的方向,他站在后面。他是星河宇宙。他就是全部。
安然总要她和他讲故事。林依安每次都拒绝。他不知道的是,生日会上看他低头切蛋糕,食指上的戒指明晃晃的。她每次都幻想那枚戒指附着在的是无名指上。戒指上赞助方的标志其实是一克拉的钻石,与她指上的空气戒指连连看。
往年凌晨在客厅里泡浓咖啡,用小汤匙搅着杯底的残渣,划过陶瓷发出刺耳的摩擦音,她瞬间摔了咖啡杯。第二天醒来时看见满地的碎片完全记不起前一夜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她却从来没忘记要爱他这件事。
我连心脏都是黑的,却在心尖上剥开一点点血色放着你。你这颗稻草为什么每次都能在悬崖边拉我回来?你是从哪一个星系掉下来的?你为什么不能早些来?你那句如果林小姐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我来的,那现在就跟我走吧。在我看来是如果安先生从一开始就是为救我而来的,那现在就再救我一次吧。
没有办法再弹下去了。林依安的指尖从黑色琴键的棱角摸到白色,又一点点滑落到凳子边。起身一步一陷地走到他身边。小姑娘眼睛红得发烫,视线慢慢爬上他的身子,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他的一切。安然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她脸颊雪白,泪像小钻一样亮。呼呼地喘气,成串成串的白雾飘出来,逼近、包围、困住他的一生。
林依安第一次在世界的转角处发现生命的意义。她恍恍惚惚地看他,一滴泪就在这瞬间滑落。下一秒,林依安感觉后肩被他用力一抱,全部地跌进他怀里。他的手臂从肩上掠过,突然束紧,她没有一丝空隙地整个栽进他。头顶是他湿热的鼻息,耳边是他极速加快的心跳。敞开的大衣就像是一个保护墙。
小姑娘把脸整个埋进他胸口,双手在大衣里面圈住他的腰。他的喉结棱角极为分明,像骆驼的驼峰,像大地的裂缝,挡住她一半的视线。林依安忽然大哭起来,双手慢慢地向上找,摸到他的后背然后将头侧着贴上他心脏的位置。
“你是从哪一个星系掉下来的?你怎么才来?你为什么不能早些来?你为什么留我一个人这么多年?”因为太近了,他听到的这几句话几乎是从她体内拔地而起的,数不尽的动荡涌出。他只能紧紧锁住她的肩膀,缓缓地,慢慢地,用下巴抵住她的颈窝。听她狼嚎,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妈妈不要我了,我妈妈不要我了……”小姑娘喉咙拧起来,像是才刚刚缓过劲来似的抓紧他的衣服。胸口的衣服上,此时已经积攒了一小滩泪。
整整四个月,她活在无尽的混沌中,闭起眼睛看见生命在洁白的幻象中继续下去,睁开眼睛就是满世界只有她能看见的废墟。仰慕者远远地看她睫毛婉曲指向天空。多美的一幅画啊,多美的一个人啊。他们不知道的是,她也确实希望过自己能够永远化身为一副画。没有人看得懂看得见她内心对生命最无力的挣扎。
十九年前她不慎打破羊水,是她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不是她喜欢喝浓咖啡,而是在每一个睡着比不睡还痛苦的夜晚,浓咖啡可以化身止痛药,而是看到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猝死时世人对她的惋惜大过埋怨。她连哭声都像是坏掉的机器。如果要留遗书那也只能是每晚埋在枕头下的尖叫。不是她不曾对过去有过感情,而是如果她不去想别的,她无法抑制住这痛苦。
这世界给了她什么是为了悭吝地收走,收走了什么是为了再慷慨地送回来。林依安用全部力量抱紧他,一生都凝聚在这一刻。她可以懦弱地以一场失败告别一个世界。大可不必。奠定这场灾难的恰恰是旁观者的理解。
林依安神志不清地从安然怀里掉出来,感觉到他的手正一点点从背脊爬到她的肩头。这溺人的绝望感,即使逃了出来她也只能是一个曾经的受害者,一个现在的幸存者。直到她抬头看见了安然的目光。那一瞬间真的被拯救的感觉。他眼里那完好无缺的感同身受,那不夹杂一丝一毫同情心。那第一个把她当作人来看待,那对别人的痛苦有无限想象力的人。
后来一起走到车边,安然让她在路边等一下,林依安无限信服地听了他的话。如果不是要把她扔在路边,那么她一辈子都可以在这里等他。
路边有棵大树,大树前方视野广阔。这里不是北京的市中心,小房子一片片的,像童话里的世界。林依安仰头望远方,似乎能想象到一只巨大的蓝鲸划过夜空。满目苍凉的眼神中多出了一种畏寒的表情。
安然拎过来一个白色的纸袋子,用一种清晰而理所当然的声音和她说:“把衣服脱了。”小姑娘愣了一下,睫毛簇拥在一起。小小的羽绒服不声不响地被她甩到了一边。见到安然从纸袋里拿出一件厚实崭新的新款白色羽绒服时,她连笑都淡淡的。有一种对未来无限向往,却看不到现在的感觉。
上下甩动一下,周围的空气瞬间布满绒毛。安然一手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向后用力一甩,手臂从空中画一道弧线,从她头顶掠过直直地披到肩上。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从袖子中间伸过去,拉链唰的一声直逼喉下。好长的衣摆,羽毛被一块块禁锢住,蓬松的连帽扣到头上,一圈绒毛瞬间遮住她半边的视线。
安然一边给她整理帽子,一边对她说:“我不给你买新羽绒服,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穿那件小衣服?平时捐那么多钱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帽檐上的抽绳一会儿收紧一会儿松开,最后还是恢复回了最初的样子。
林依安自言自语道:“又不冷。”
安然碰了下她颊上的通通红,问:“这叫不冷吗?”她顿时跟触了电似的。眉眼闪烁间看到她颈上一条细碎的光闪过,像望了夜空十多年终于等到一条流星划过的空幻。生平第一次极为冒昧地将手伸进女孩子的脖间,拖出亮光。他所有的专注力都在这条蓝鲸项链上。
深蓝色的小小一个,蓝鲸尾部掀起,竖着看是一个水滴形状。肚皮下的纹路被细细刻上,一整个宇宙的银白色包围住蓝。他总觉得这精致得像她一笔一笔刻出来的。
看得入迷,指尖轻轻捏住蓝鲸的尾部。于是视线出现了一只更加雪白的手。林依安轻缓地用指腹覆到上端,向里一拉,安然的神智这才找到回来的路。他抬眼对上小姑娘红红的双眼,比指尖还热。连忙道歉。
林依安说没关系,因为很久之前我在橱窗里第一眼见到这条项链时,反应和你一样。鲸鱼不是鱼却生活在无边际的海洋里。她们孤独久了也会自杀。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可如果生命能重来,我宁愿做你的背包,你的耳机,你的羽绒服。你需要我随时都在,你不需要我也一直陪着你。那些从不会向你传递悲伤的物品。是我对不起你。
安然慢吞吞地转过身,晚风吹得人好冷,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当一只鲸鱼在海洋中死亡,她的尸体会沉入海底,在深海里逐渐分解。她的死亡,可以维持上百种无脊椎动物生存几十年。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做鲸落。她们是海洋中的绿洲。
“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孤独的鲸,也可以认为你并不属于这里。但我真的不需要你做我的背包、耳机、羽绒服……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宁愿你做蓝鲸,我做你无边际的深海。我随时都在。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记得,蓝鲸是自由的、富有追求的、勇往直前的,更是独一无二的。蓝鲸象征着绵绵不断的生命力。鲸落,更是一种无止境的复活与重生。”
林依安闪烁其辞。安然的大衣在她看来就是夜中的最后一抹黑。他看风就是风,看雨就是雨。他是雾雪霜雷,尘土吹到他身上都变成黄金了。她第一次看对的人也是最后一次去看的人。如果这故事写成小说、拍成电影,一定要有个旁白。这旁白一定要讲出她对他所有的爱慕。她这柏拉图式的爱情啊。
林依安问:“我们从此往后都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好不好?”
安然没回答,只是转身静静地望着她,眼神说的比嘴巴说的还多。找了个温柔的借口略过这一段:“我得回剧组了,你要去机场送我吗?”林依安也没回答。软软的声音谈起了另一件事:“这些天你为我奔波我都看到了,我要怎么报答你啊……”她这句话像疑问句,又像肯定句。安然笑眯眯地回答:“别放弃。”
马路上已经没车了,安然怕她冷于是把车顶关了起来。林依安有点失望地用手指来回摸索玻璃窗,他立刻又按开了车窗。风划过脸颊的时候,她不停在脑海里重复他按开车窗的动作。林依安,差一步,就把脚跨出去了,又像倒带一样退回悬崖边。遇见他,你烧了一辈子的高香。五官顿时在大风下被吹得变了样子。
航班还有十分钟起飞。到了机场后林依安才知道,原来这张机票是他刚才回车上给她拿羽绒服之前才订的。也就是说,如果发现她的情绪没有好转,如果发现这一切还是异常,他会一直坚持下去。
安然给她租了一辆出租专车,拍下了司机的信息和车牌号后才走。进到检票口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吧哒吧哒,跑得很急促。他立刻转身,看见小姑娘气喘吁吁地朝他挥手。安然立刻检查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林依安对他大喊:“我是你的蓝鲸,自由的、富有追求的、勇往直前的、独一无二的!我不会放弃!”安然笑着低了低头,接过机票,转过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又听见她喊道:“我一定会拿一个比赛冠军回来给你!我发誓!”“比赛不重要。”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小姑娘有话没说完,立刻掏出手机打字。另一边的经济舱里,那半句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我会一直喜欢你。」
安然笑着拉下眼罩。她连告别都说得这么惊心动魄。林。林依安。真是个特别的姑娘。你总能扩大我的优点忽视我的缺点,总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与我相连,总幻想我无所不能。你就是从文学世界里幻化出来的蓝宝石,沙漠中幸存的北极冰。
窗外的城市倾斜起来,逐渐变小,变成玩具桌上的积木街景。安然此刻也正觉得身上被她哭过的地方开始结晶,他正掉进结晶中。掉进她的陷阱。掉进她的全部。那么美的笑容,一万个人中间我也会第一眼把你找出来。安然感觉眼罩再也遮不住他的情绪了。幽圆的轮廓把生命刻画得如此清晰。第一次为无法接受的未来流了泪。